蘭菏還奇怪過，金銀幡都舍得買，為什麼會吝嗇于香、紙。現在知道金銀幡也是胡做的，那反倒是統一了風格。

……

因為程海東的事，劇組議論紛紛，這天晚上八點多收工了，還在討論有什麼小辦法辟邪，比如在枕頭下放刀子、錢之類。

雖說晚上收工，卻絕不是單純休息，大家還要通、準備第二天的工作。程海東也去他們老大房間了，蘭菏自己在房里準備明天的戲。

晚上十二點左右，蘭菏才聽到程海東回院子的聲音，也不知和誰還在院里悉悉索索低聲閑話了幾句。

這房子基本沒什麼隔音效果，蘭菏聽著說話聲打住后，隔壁房間開門的聲音卻遲遲沒響起，起初以為程海東去上廁所了，又覺得不大對，出門看了一下。

只見程海東就坐在院子里的臺階上，背對著門口，低著頭也不知干什麼。

“東子？”蘭菏上前喊了一聲，程海東也沒應，待他走近了，卻聞到悉的紙灰氣，連忙一撥程海東，只見他兩眼無神，呆滯得如同一塊木頭。

蘭菏低罵一聲，左右看看什麼影也沒有，把程海東扶到了自己房間。他走也能走，只是毫無自己的意識，本就是丟了魂。

蘭菏聞出這紙灰氣里還夾著一劣質發霉香的味道，似曾相識，就知道恐怕是讓宋老頭帶走了。程海東昨天才被鬼床，本來火氣就低，今天直接給帶走了。

蘭菏的爺爺是開紙扎鋪的匠——這里的“”，是對所有燒給亡者所用的紙制冥統稱，大到金銀幡那樣的大件兒，紙扎，紙扎人，小到紙錢，都要制作。

這一行，平時也難免和鬼神之事打道，也被人算作吃間飯的，因為生意都和間有關。

蘭菏從小耳濡目染，知道要不把程海東找回來，怕是就此變傻子了。

雖說現在一直秉承人鬼殊途，如非必要，不去理會間事的理念。但蘭菏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們兒丟魂，趕在房里找了一下。

臨近清明了，不村民家里備了香燭紙錢等。蘭菏在雜房翻到了一刀黃紙，只是上面還沒打錢印。他手指翻飛，直接將黃紙折了數次，再一撐開，就了個飽滿的元寶。

蘭菏和爺爺相多，也會幫著忙活，手工十分稔，紙元寶一天能疊幾千個。雖然很久沒手了，不一會兒也疊了一小堆。

疊完紙元寶，又找到白紙，折了紙。也有彩紙，但新喪者的紙，要用白紙來裁，新鬼是不敢穿彩的。他是折給新喪的宋老爺子，自然用白。

又折了個小紙人，照著程海東份證號寫上名字與生辰。

另有一個信封，寫上老人全名和生卒年——這是他上香時，在壽材上的榜文看到的。寫上姓名，才能確保亡者收到。

蘭菏把東西都抱出去，將元寶堆起來，紙和紙人堆在上面，手里拿著程海東的打火機。

燒紙人是為了給程海東作替，好他趁機回來。元寶和服，則是蘭菏念及老人家兒孫沒給他燒什麼真家伙。

有了這些，老頭也好過一點。

蘭菏按火機，小小的火苗搖曳起來，倒映在他瞳孔里。

疊金銀山百座，化幽冥帛萬張，為亡者通九泉之道——

蘭菏忽覺胳膊一酸，手不控制一般向前一，打火機的火苗就到了元寶，迅速點燃，元寶山一下竄起了火焰！

元寶燒得極快，不知哪里來的風，將紙灰卷起來，蝴蝶般向上飛舞，飛得極高，高得甚至超過了屋頂。

蘭菏瞳孔收了一下，元寶焚燒得太快了，一瞬間盡數燃了起來，他本來不及放信封，這樣沒法保證元寶被亡者拿到啊。

而且，紙灰橫向飛，才是亡者收到的標志，據說，若是風吹向上……

呼——

一涼颼颼的風好像吹在了脖子。

骨頭里又有了酸酸脹脹的覺，就像風一直刮進了骨里一般。

深夜的清式古宅院子里，只有清涼的月灑下來，幾乎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除了翻飛的紙蝴蝶，唯有那輕輕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好像就在……就在……

蘭菏緩緩呼出一口氣，著頭皮轉過，正對上一張灰白的臉，漆黑的瞳仁幽深無，呼出來的冰冷氣息打在了蘭菏臉上。

蘭菏心臟猛的一，手指一摳掌心，才保持了鎮定！

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大概不超過一米，蘭菏對上他的眼睛，只覺得幽森的氣息包裹全。

對視兩秒后，對方竟將臉更近了一點，打量起似乎沒什麼反應的蘭菏，黑的眼中滿是審視。

“……嗯。”蘭菏緩緩把信封起來，扇了扇風，直視前方，“肚子好啊。”

對方狐疑地看著蘭菏，保持近距離，死盯著蘭菏看。

常人在這樣視下，恐怕早就崩潰了。

蘭菏也看得更清楚，他穿一白，戴著高高的帽子，帽子上還有四個字：一見生材。手里提著紅燈籠，燈籠上寫的四個字：東岳司。

這是……白無常？

地府公務員中知名度絕對靠前的一位，傳說里的勾魂使者，無常鬼，形象在華夏也是人人皆知了。

都說惡鬼最嚇人，但顯然，負責捉拿惡鬼的差們也不遑多讓。無常鬼也是鬼，就算本善良，在執勤那麼多次后，也該練出一煞氣了。

惡鬼見了都怕，何況是間的活人，據說不小心撞一面，都要大病一場。

蘭菏大多也是理論知識，紙灰高飛，的確是被地府鬼神所占去的跡象。只是有點奇怪，傳說中白無常也算間大佬了，差之首，專捉拿惡鬼，常人見到他的幾率其實低的。

他竟然這麼“走運”，被白無常元寶？對了，據說黑無常帽子上寫著“天下太平”，白無常帽子上寫著“一見生財”，這無常帽子上寫的怎麼是“材”？

蘭菏心中略有疑，仍是目視前方，一臉輕松。

這就是演員的素養：即使和白無常四目相對了，也可以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他就想救程海東，并不想和另一個世界打道。

只見白無常眼不錯地盯著蘭菏看了好一會兒，才往旁邊走了兩步，捧著元寶細看，聲音冷得像可以擰出冰水，但喜悅卻是實打實的，“好，好！”

他越看越，又冷不丁問蘭菏：“這是哪里買來的？”

蘭菏充耳不聞，元寶山已經燒完了，他拿了掃帚開始掃紙灰。

無常沒詐出來，哼哼一聲，狐疑漸漸散去，輕松自在地把元寶山都塞進好像有無底的懷里，甚至摳了摳鼻孔。

蘭菏：“……”

他若無其事地往房間走，卻聽后那無常森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令召蘭菏魂東岳司七十二曹案下為吏！”

……靠，他怎麼知道我名字？蘭菏只覺一輕，便不自覺閉上了眼。

……

再睜開眼時，已是雙腳微微離地，低頭一看，便看到自己的倒在地上，不像程海東只是丟了魂，魂與魄都離的他，就像死去一般。

白無常則震驚地看著他，手里拿著一份文牒，“你就是蘭菏？那你剛才不可能看不見我啊！”

蘭菏：“……”

白無常：“……”

蘭菏：“…………”

這就有點尷尬了。

白無常也給氣笑了，“你連鬼也騙？好，好啊小兄弟，有潛質。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東岳司的一員猛將了。”

蘭菏木然道：“你是說，一員臨時工吧。”

他已經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間事務繁忙，無常若是忙不過來了，就會從間征調活人來當差，幫他們勾魂，干完活再放回去。

這種差事，做“走無常”、“走”，這種人則稱為“生無常”，因其是活人，和無常鬼對應。

當然，用現在的話說，也可以地府臨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