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的教出來了，容易顯得我行啊！”遲雪笑嘻嘻地回道，走近我們，眼睛是看著陳佐達，話卻是對我說。

“阿程，這位是陳老師，你認識的，我們從小看他的戲長大，都要向他好好學習。”

這是有意幫我解開被晾僵局，我沒有不領的道理，便又恭維了陳佐達幾句。他看上去倒是好哄，瞇著眼睛聽我說話，聽完就揭下面。

“不管怎麼說，新小白的形象是沒得挑，比你上次找的那個好。上次那個不是我說，小小年紀就一腔油膩，我五十來歲的人都被他碾。”

五十來歲，眼前這張臉和這副材姿態，真看不出來。要不是從小就通過屏幕認識這個人，我猜他三十多也有可能。

我心里這麼想著，差不多的話已經從現場另一個演員里說出來了。陳佐達一聽，面更喜，挑著遲雪邊的位置坐下。

“來來，看劇本吧，看咱們大導演連夜修改了什麼戲份。”

遲雪拿手指尖了我的胳膊，然后指指自己左邊：“你換到我這邊來。”

那邊陳佐達剛坐下，目一瞥，半玩笑半認真道：“阿雪，你還照顧咱們新小白——來吧，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后半句是對我說的了，這是他今天頭一回主正眼看我。

我迎視過去，只見他笑意盈然，眼神坦，仿佛一切好賴和喜惡都不值得遮掩偽飾。

我心底微微震——原來，做藝的人，真的與麻木碌碌的眾生有些許不同。

圍讀進行到七點多，幾乎完全捋完了我的戲份，一桌人五六個便轉移陣地，去遲雪定好的飯店吃飯。

我本不算喜歡際，但這麼多年混著，這方面能力也不差。尤其是能喝，靠這一招在邊境時沒為展云鵬拿下生意。

主喝酒，往往被視為熱與合作。這頓飯我沒有拘著，推杯換盞，半點也沒有浪費遲雪為我張羅的這一切。

夜晚漸深，陳佐達摟了個姑娘率先離場。

我注意到那是白天和我演第一場對手戲的演員，的角姍姍，我今天一天就喊姍姍。

但我記得，陳佐達早就結婚了。

“別管他們。”遲雪不知什麼時候靠近我，腦袋枕在我椅子靠背上，“陳老師什麼都好，就這點沒法兒自控。”

我不語。畢竟和陳佐達不，不宜背后議論。

包廂中其他兩人見陳佐達撤了，也過來向遲雪告辭，我默然看著遲雪將他們打發掉。

他說話的時候，我仿佛在看一出幻覺——這又是一個我不悉的遲雪。

誠然，每個人在不同場合下表現都不同，但像遲雪這樣不同到約等于換了個人的，還是見。

等人都走完，他像是卸了力，一頭趴在飯桌上，手機有電話打進來他也不理睬。

那是個沒有署名的來電，來路恐怕不明，他不接我也不好多事，只等著對方掛斷。

然而電話斷是斷過，很快又再度打來了。

“遲雪。”我他，把手機朝他推近一些。

他從手臂里出半張臉，視線掃過手機屏幕，神不快。等到對方第三次撥進來，他才終于劃開接聽鍵。

“遲雪——”里面傳來一聲有點氣急敗壞的吼聲，我一聽便認出來，那是曾玉菡。

遲雪坐起來，臉難看，語氣是一種刻意為之的冷淡：“什麼事？”

“你給我丟了個什麼玩意兒，煩死人了，簡直是個白眼狼！才回北京幾天他就不老實了，虧我還給他聯系了山瀾！”

“大爺，話說清楚，林子不是我塞給你的，是你自己要帶走的。”

“這不是重點！”

“好，你說重點。”

“這人我不要了！”

“我也不需要了。”

“……”那邊一陣停頓，頃，呯呯嘭嘭不知弄掉了什麼東西，接著人再出聲就帶了哭腔，“阿雪，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跟你鬧了。”

聞言，遲雪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識時務，起準備走開。剛走出座位，后角就被拽住了。回頭一看，遲雪用一種醉意朦朧的哀求眼神看我。

我心里本能咯噔一下，又立即告訴自己穩住——這混賬王八蛋，演技好起來跟換皮一樣，信他就是信了鬼。

“別走。”他用型說道。

角還被他拽著，我也確實不怎麼好走。只好再度坐下，作輕緩，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遲雪滿意地看回手機：“大爺，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說話要算數。咱也算兩清了，說句不賭氣的話，按正常流程也該是橋歸橋路歸路了，對不對？”

“我知道，可我不想。遲雪，”那邊哽咽明顯地吸了口氣，“不然我們做朋友吧，你不是說我這個人還好玩嗎？你就像對景辰那樣對我，我也開心啊！”

小爺話說得戚戚哀哀，有意俏皮些但沒功，聽起來反而格外惹人憐。

我有些好奇遲雪的反應，抬眼向他，卻正迎上他的目。

他像是一直在看著我，視線相，他笑起來，對曾玉菡道：“那就看我心了。”

言罷，收線掛斷。

這通電話聽下來，他們的關系地位似乎與我之前聽聞的不太一樣。哪有金主這麼哭哭啼啼，還只是求“做朋友”這一后路的。

“阿程，好奇嗎？好奇你就問我，我什麼都回答你。”

像是看穿我的疑問，遲雪單手撐著腦袋過來，笑容的弧度像小孩簡筆畫里的小人。

我發現自己果然還是對演戲這回事認知淺薄，現在再怎麼瞪大眼睛看，也看不出面前這張單純的笑臉是做戲訛我，還是真實。

可它無疑對我有牽制力，至，我沒辦法立刻轉一走了之。

“晚了，我們回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向程！”

他抬手一揮，一抓，我上這件本來就有點松垮的T恤就又被他揪長了一截。

“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嗎？我離開家以后怎麼開始走演藝道路的，遇到了什麼人，拍了什麼戲，拿了什麼績，還有……還有，吃了什麼苦。”他低下頭，嘟囔，“你都不問問嗎？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

“……”

他哼哼唧唧像個孩子，似醉非醉，似戲非戲。

我心里同時涌起火氣和郁悶，二者攏在一起憋得我異常難，就想將他拎起打一架。

可這些緒要是真的恣意發泄出去，恐怕明天就沒辦法繼續工作。只好忍忍作罷。

“隨你吧，你不走我走，我可不想明天被你兇。”說完，我掰開他的手指，朝包廂門口走去。

“阿程！”過一會兒，他從后面追上來，保持許距離跟在我邊。

夜深了，這間慣于接待名人的飯店安靜得像是已經打烊，我們穿過了長長的走廊，一個人也沒有遇到。來到后院停車場，卻有人迎在門邊。

“遲先生，為您提供的代駕已經到了，您可以即刻回程。”

“我不用代駕，我有司機！”遲雪扭頭看我，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搞得紅通通的，乍一看還以為哭過。

但我不會信的。

“我不行，我喝了酒。”

遲雪接道：“好啊，那我們就不開車了，走回去吧。”

“……”

二者之間恐怕還是我看起來更清醒，飯店服務員將目投向了我：“先生，您看怎麼辦？是否取消代駕？”

“阿程。”遲雪一聲喚自影中傳來，聽著清明得很。

他像個甩手掌柜似的靠在廊下柱石上，大半個人都被影遮蔽，只有兩條長還在燈之中。臉上仍舊掛笑，目淡淡地注視我，好像什麼都隨我。

我也許是有些醉了，竟然就隨了他。

深夜長街，我們像小時候馬路一樣漫步而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