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8
嚴善華重復著確認了一遍,給我們拿來飲料后便去給老板打下手了。
“你認識這家排擋老板?”鄭解元拆著一次碗筷,好奇地打探,“這不是你的風格啊,你不是最討厭這種臟了吧唧的路邊攤嗎?”
“不認識老板,認識服務生。”我指指爐灶后練將殘羹倒進泔水桶里的紀晨風,把給烏看病的經過掐頭去尾告訴了鄭解元。
“你竟然會管那只烏的死活?”
雖說我和鄭解元沒有太多相似的好,但不愧是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他一下子便抓住了重點。
“好歹養了這麼多年,有也很正常吧。”理完了臟盤子,紀晨風來到嚴善華邊,似乎想要接手的工作,被笑著擋開了。
老板李強是個長相敦厚的中年胖子,上的短袖T恤早已經了,額頭脖子不停往下滴著汗,看得人不免要擔心這一粒粒飽滿的汗珠會不會不小心也滴進他做的菜里。
他與紀晨風說了什麼,紀晨風端起一旁凳子上的一只大茶缸遞到他邊,喂他喝了大半杯水。
李強舒爽地瞇著眼,笑得一臉和藹,下指了指那把爐灶旁的休息椅,看意思也是讓他去休息。
紀晨風邊帶上一點笑,這次終于沒有拒絕,坐了過去。
“我記得你一開始很討厭那只烏,還說遲早要燉了它來著。”可能難得能找到一個可以和我聊下去的話題,鄭解元繞來繞去都是那只小王八。
我收回目,語氣無法克制地帶上嘲諷:“人心嘛,總是很復雜的。”
龍生龍,生,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我應該是像嚴善華吧。
二十五年前,嚴善華懷孕七個月時,在工地打工的丈夫因為閑暇時與工友打牌發生沖突,被一板磚拍重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驚嚇,早產生下一名男嬰,也就是我。
家里失了唯一的經濟來源,面對巨額醫療費與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整日以淚洗面,最終經醫院好心護士的介紹,了桑家小爺的母。
桑夫人許婉怡難產崩而亡,留下一子。桑正白猝然死了妻子,事業又正值關鍵時期,憂外患,焦頭爛額,孩子都來不及看幾眼,便將其予了這個面相老實的人。
這份工作于嚴善華可謂雪中送炭、絕渡逢舟,然而面對不定的將來與桑家優越的家庭環境,私心之下,有意為之,將自己的孩子與桑家的孩子做了調換。自此,我了桑正白的兒子,紀晨風了的兒子。
如果不是人心復雜,嚴善華哪里能做出這樣的事?如果不是人心復雜,我又怎麼會坐在這里,明明知曉一切,偏偏要跟裝作互不認識?
自私是本能,貪婪是天;善是一時,惡是一世。嚴善華如此,我作為的兒子,自然也是如此。
第6章 看我發現了什麼?
整頓宵夜,紀晨風并沒有與我有過多的流。除了上菜,大部分時間都安安靜靜坐在他的座位上。隔壁桌吃完了,他就主起來收拾碗筷,收拾干凈,又會坐回去發呆。
“那小子真的不是你姨家的模特?”可能見我心不在焉,鄭解元便也留心起了紀晨風。
“你沒看到他耳朵上的人工耳蝸嗎?”吸一口電子煙,再緩緩吐出,我扯扯角道,“聽不見怎麼做模特?讓攝影師給他打手語?”
津津有味地啃著一蒜香骨,鄭解元笑道:“現在P圖技不是很厲害的嗎?把他那助聽P掉啊。我上次見到個小網紅,照片跟本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人家也是P的,老多了。”
江邊風大,電子煙剛從里吐出,瞬間就被帶著泥腥味的風吹得一干二凈。
我瞇了瞇眼,不置可否。
鄭解元這家伙總把職場想的很簡單,認為人人都應該包容又友善,每天笑嘻嘻就把活兒干完了。
他但凡在許汐辦公室坐一下午,多看看接電話、掛電話的兩副面孔,多聽聽罵甲方的那些詞匯,都不會說出這樣稚的話。
“你說他怎麼聾的?是從小就聾的還是長大才聾的?我看像是天生的,他說話音調怪怪的。我之前認識個網紅,就是天生聽力有問題,到十幾歲才有錢裝了一側的人工耳蝸,說話比他還不利索,跟捋不直舌頭一樣。”
許是一晚上喝了不酒的關系,鄭解元話有點多,要是平日,我不理他他也該閉,今天卻沒有停止的跡象。
“不過漂亮是真漂亮,這大概就是上帝為關了一扇門,但給留了一扇窗吧。”
他要是認識客戶也能跟認識網紅這麼勤快,他爸也不至于整日唉聲嘆氣。
“沒問過,可能是天生的吧。”我說。
桑夫人生下的男嬰,從頭到尾都很健康,不然嚴善華也無法順利地將我和紀晨風調換。
紀晨風會聾,還要從他三歲那年說起。
三歲時,他生了一場病。這病本也沒什麼,看個醫生配點藥就能好,嚴善華卻貪一時便利,沒送他去醫院,只是自己在家給他用藥。
吃著吃著,紀晨風開始出現藥耳聾的征兆,聽力下降、眩暈、反應遲緩,嚴善華統統沒有注意。一直到三個月后,發現紀晨風連日常對話都很難聽清了,這才覺出問題,送醫救治。
可惜已經晚了。
紀晨風的聽力損傷嚴重,能保住剩下的殘余聽力已是不錯,想恢復本沒可能。至此,小爺戴上助聽,了個殘廢。
他會聾,不怪天,不怪地,只怪人心不古,嚴善華換了他還要養他。
側掠過清爽的微風,我與鄭解元同時停下談。
上菜的口子就在我邊上,紀晨風將手上的盤子放下,一聲不吭地轉就要走。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阻止他離去。
“這道菜我們好像沒有點。”
上一道菜上桌時,他明明說我們的菜已經上完了,況且點菜的是鄭解元,這小子最討厭南瓜,連萬圣節都不過,怎麼可能點南瓜餅?
手里一空,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紀晨風簡潔明了地吐出兩個字:“送的。”
誰送的,為什麼要送,統統省略。
“老板還會做生意,應該是很接到這麼大單吧?”鄭解元自補齊紀晨風的話語,將那盤南瓜餅推得離自己更遠了些,“你們吃啊,我就算了,吃不下了,你們誰喜歡多吃點,別浪費。”
指尖似乎還留存著溫熱的,盯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我了手指,抬頭去搜尋紀晨風的影。
應該是打算收攤了,紀晨風彎腰從地上抱起一箱啤酒,卷著袖子的小臂,因用力而顯出明顯的線條。之前穿著白大褂沒發現,他原來這麼結實。
用膝蓋調整了下位置,他穩穩向著路邊一輛開著后蓋的面包車走去,矮胖的中年男人則捧著一箱子的調味料,略顯吃力地跟在后頭。
真像兩只螞蟻。
忙碌、勤勉,又那麼渺小。無論生還是死,對這個世界都無足輕重。
一旦桑正白得知真相,我和紀晨風的位置就會徹底調換。讓我拭油膩的桌椅,往面包車上搬運重,與嚴善華一同回到那個狹小昏暗的住,還不如殺了我。
和生來就覺得自己是螞蟻,不會質疑,不會反抗的紀晨風不同,我做慣了山巔的巨人,已經無法仰頭視。
所以,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大家在各自該在的位置上,誰也不會難,誰也不會不幸,皆大歡喜。
“走吧走吧!”
酒足飯飽,鄭解元大手一揮,號令眾人起,回家的回家,繼續下一的下一。
我掏出車鑰匙拋給他:“你先去車上等著,我買完單就來。”
“行。”
鄭解元里叼著煙,嬉笑著攜眾人離開。
將電子煙塞進子口袋,我轉朝嚴善華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把巨大的傘下,穿著臟兮兮的圍,前是已經使用完畢的鍋灶。隨著我的靠近,表越來越忐忑。
“小念……”
隔著灶臺,我與相對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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