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說出這話來了？可是戰王讓你來說的？”顧鴻目如炬，落在了老太監崔尚上：“你在朕邊這麼多年，朕可沒聽過你給誰講的。”

“陛下恕罪，也不是老奴想講。只是前日老奴的人來回話說戰王殿下為了除去軍中暑，又是自己掏了銀子購置了許許多多的藥材和冰磚。今年冰價又貴，陛下既然想疼殿下一場，何不就給殿下解解急困呢？”老太監崔尚的話一直很有分寸，他很清楚眼下君王這會兒對顧修的慈父之心，也很想就此能賣給戰王一個人。

“這孩子，一到這事上就大方的很。”顧鴻著額角搖搖頭，整個子又一次陷了寵臣南曦的懷里：“也罷了，你從朕的私庫里撥一萬兩銀子給他，別讓他聲張。讓他將自己的年奉勛賞留一留，還有兩個月便是中秋了，告訴他今年贈予臣工的節禮不許再是文房四寶了。”

顧鴻的意思十分明確，鑒于先前顧修吃了場大虧，他決定手把手的教教這個兒子，什麼籠絡人心。

轉頭又過了七八日。

一向極宮的京兆府尹姜籬忽然宮求見君王。

姜籬為京城地面上的地方，一向是沒有要事不會啟奏君王的，所以顧鴻也沒有怠慢。在盛暑天氣之下在崇寧宮書房接見姜籬。

姜籬所奏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起因只是京城街面上的一場斗毆，兩個冰鋪的伙計砸了一個給百姓派發治療暑湯藥的攤子。說是百姓都去那攤子上領藥，影響了鋪子里冰磚的銷路。

一來二去的兩邊就打了起來，還傷了三四個無辜的百姓。尋城的軍直接將兩撥人都抓了送到了京兆尹府。

姜籬升堂審案，越問心里越。

原來，那派藥的攤子本不是什麼尋常的鄉紳之家擺的，而是戰王顧修。

戰王顧修那日得了君王的銀兩，便將京中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都招攬起來，給他們食，讓他們在京中各個人流多的地方擺上攤子，為百姓和尋城兵丁們派發解暑的湯藥。就這一攤，擺在了一家冰鋪子門口，剛擺了兩天就被人給掀了。

順帶一提，那湯藥本是天剛熱時蘇澈辛辛苦苦配出來的方子，比尋常的解暑藥功效強些。原本想著小賺一筆，還沒捂熱乎，就被韓墨初用兩人參把方子騙走了。

事若是到了這里，姜籬也可以按著欺行霸市就此結案。誰知去那冰鋪子里查賬，竟然在一張出兌店鋪的行商契上查出兩枚戶部的印。加上今年的冰價一直居高不下，姜籬家中的老母親不得酷暑，故而也了不銀子買冰。如今既然抓到了這個把柄，索便不再自審，直接將這事捅到了君王面前。

君王顧鴻聽罷緣由，順手便將姜籬呈上來的簿冊端在手里翻了一翻，不翻不要，一翻眼珠子險些都瞪了出來：“一塊冰磚十二兩？這冰是什麼做的？”

“回陛下，今年京中的冰鋪都是這個價，是往年的十倍不止。這一塊冰磚只夠一間屋子用一日的。像是臣家中，只給老母親一人用冰，這半個月來已耗費百十兩銀子了。”姜籬如實說道。

顧鴻翻著翻著，竟然還翻到了前幾頁上，京郊王師軍中采辦的簽章。每日十五車冰磚，每日一千二百兩銀子。

從簽章那日起到了今天，足足耗了將近兩萬兩銀子。而那些銀子都是顧修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來的。

“你說現在京中的冰鋪都是這個價兒？”顧鴻瞇著眼睛，想起來那日老太監崔尚也與他提過一，說今年京中冰磚價貴的事兒。他也沒大在意，在他看來，一塊冰磚再貴能貴到哪兒去？今日一見，這已經不是價貴的問題了。而是趁難發財，攙行奪市了。

“是，眼下京中七十余家冰磚鋪子，都是這個價，而且一日一變，興許明日就是十五兩銀子一塊了。”

“十五兩銀子，還當真敢開這個口了。”顧鴻沒好氣的把賬本一合：“姜卿，你所奏朕已知曉，你回去該怎麼置便怎麼置就是了。”

姜籬得了旨意，也不再多留，告退而去。

轉日一大早，君王顧鴻便將戶部尚書張子興傳到了宮之中。讓人在院中大太照著的空地底下罰跪。

熱天毒日頭地下，可憐那年過半百的張大人足足跪暈了兩回才被拖到君王面前回話。

顧鴻端著茶盞，看著一堆的張尚書，笑著問道：“張卿，這外頭熱不熱啊？”

“回陛下，熱。”張子興跪在君王面前，臉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的落在眼前的磚地上。

“原來，你也知道熱？朕還以為你不知道呢。”顧鴻冷哼一聲，將那本冰鋪的賬本甩到了張子興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十二兩銀子一塊冰磚，這是攙了真金白銀在里頭麼？這個價的冰磚滿汴京里誰家用得起？滿京城七十幾家冰磚鋪子，冰磚的價格一日三變，戶部歷來有權量市冞，評估價之職，你這個戶部尚書是干什麼吃的？”

“回...回陛下...這冰磚與鹽，鐵，米糧不同，原本就都是隨行就市。今年天熱，用冰人多，所以這冰價便漲上去了。”張子興巍巍的答著話，方才那太曬得他眼前一陣又一直的發黑，嗓子眼里冒煙似的難。

張子興說的是實話，冰磚這東西原本不是人人必須的。就好比綾羅綢緞，誰有錢誰便用。

可是今年不同，今年的天氣熱得已經不正常了。京郊已經有百姓和牲畜死亡，軍中也已出現了片的暑病癥。在這京城之中，皇城及各宗室高等人的府上皆有冰窖存冰，冰磚價格居高不下，掏腰包的都是那些本就不大寬裕的低階員及百姓，怎麼看都有些草菅人命的意味。

冰價高，也就罷了。戰王挪了銀子去救那些用不起冰的百姓，倒讓這“草菅人命”的冰磚鋪子把攤子掀了，還把人也傷了。

天子腳下出這樣的事兒，這跟直接往他這皇帝臉上倒臟水有什麼區別？

“張卿還真是戶部的老人兒了，唬起朕來都一套一套的。”顧鴻怒極反笑，拿著那兩張蓋著戶部印的行商契扔到了張子興臉上：“你再看看，這是不是你簽的契？”

張子興手拖著那兩張單子，心里渾然一驚，驚慌道：“不可能啊，臣簽的契應該早就都燒了啊...額...不不不...臣沒有簽過這樣的契...不...臣簽過，但并非這樣的契...”張子興語無倫次的辯解著，整個人都將昏死過去。

“行了，朕知道你一個人不敢干這些。”顧鴻橫人一眼，子向后一靠悠悠道：“你一個正三品尚書，京中有的是人能做你主子的。你告訴朕，這京中的七十幾家冰鋪子，有幾家和你有關的？你主子又是什麼人？你若不說也行，依周律，商勾結牟利者一律杖責一百，三千里外充軍，族中三世不得科考。你若說了，朕還可以留你一命，讓你告老還鄉。”

張子興遲疑再三，心中飛速的權衡利弊。最終還是妥協在了家下后人的前程里。抬眸看了一眼四周，輕聲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顧鴻依言讓連同崔尚在的監一律退下，只留了張子興一人：“行了，說吧，你主子是什麼人？”

張子興見四下無人，這才緩緩開口道：“回陛下，是珹王殿下。京中這七十余家冰磚鋪子中原本只有三家是珹王殿下的，已經開了四五年。今年天熱，冰價水漲船高，珹王殿下便找到臣，讓臣以戶部的名義出面，將那七十多家鋪子以每家三十兩的價格盤了過來，將行市徹底壟斷。得來的銀子，與臣...與臣...三七分賬...”

“銀子？他有那麼缺銀子麼！”顧鴻恨得咬牙切齒道：“你說，珹王他干這些事兒，究竟是為了什麼？”

“陛下...陛下...您...您息怒...珹王殿下說今年是您的五十整壽，他是想在您生辰當日送您一份厚禮...才....”張子興現下還沒有意識到，他的這句話，其實就是他的催命符。

當朝親王，不但投機取巧，牟取暴利，儀勢仗貴，巧取豪奪。竟然還是為了給他這個做君王的過生日。這話若是傳到百姓耳朵里，他就真了徹頭徹尾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