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15

楊鈺都收下了。他面孔白凈,材微胖,一雙笑眼看起來很是可親,說話也滴水不:“李郎君客氣了,禮部掌四方朝貢儀典,郎君遠道而來,郎君的事就都是我們的事。您不怪我們照顧不周,已是您宅心仁厚。”

楊鈺還送了他四名仆婢,兩名婢,兩名男仆主外,此外宅中本來就有廚子伙夫、車仆馬倌,奉冰便在十王宅里也未曾使喚過這麼多人,一時有些尷尬,仍只有道謝。

楊鈺笑說:“這些人手腳笨,當然都比不上郎君您邊這位,您看您高興,隨便吩咐就是。”

春時滿驕傲地哼了一聲。

終于把楊鈺送走,奉冰的子都站不直了。春時連忙把他扶到床上,讓新分來的婢去燒水添炭。好容易將房中弄得暖意融融,郎主乏累得打起盹兒,春時籠著袖子出去,又仔細將這宅子轉了一圈。

回來時,他面沉重。

奉冰已起了,在喝藥。

“郎主。”春時非常嚴肅地道,“我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這宅子的后門外有一片梅林,正通向裴府的后花園。”

奉冰一愣。

“郎主,”春時道,“您說這楊侍郎,會不會和裴相有一?”

*

奉冰險些吐出來,又是好一陣咳嗽。

好在旁的仆婢都不在,奉冰笑得打,連太都一跳一跳地疼。春時卻覺得自己猜測八九不離十,臉很不好看,“您笑什麼呀!”

“我笑你聰明。”奉冰手支著下想了想,“楊侍郎,胖了些,裴耽抱他不起。”

“那也不一定。”春時嘟囔,“裴郎君力氣大得很。”

口無遮攔,連稱呼都錯了。

搬過來后,沒有閑人攪擾,奉冰結結實實地養了兩日的病,高熱退去,頭也不疼,自覺將好了,春時又請大夫來。這回的大夫與上回不同,說上回那位回老家去了。

奉冰若有所思。

大夫宣告他病好了。春時十分高興,去廚下與幾名廚子一同搗鼓,預備晚上做一桌大菜出來給郎主解解饞。這時間里,他卻遇上裴相的那名家仆,彼也來廚房,問了句:“午膳好了麼?”

“好了好了。”一名廚子答應著,從灶臺邊提起早已準備好的致食盒,一摞疊了七盒,給那老仆拎走。春時呆呆地去問那廚子:“那、那是裴相的午飯?”

“是啊。”廚子道,“有時候裴相自己做飯,來不及時,就讓我們給他備上。——不過裴相今晚有筵席,會請外頭的廚子,就用不上我們啦。”

“可是、可是他為什麼要吃這里的飯?”

廚子還很怪異地看他,“為什麼?”廚子絞盡腦,“——因為這里是廚房?”

乖乖。春時張口結舌。

裴郎君和楊侍郎,都共用一個廚房了!

不守婦道!

第17章

黃昏時分,奉冰與春時兩人在房中擺席,高高興興地吃完了,春時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又忍不住想起在牢州沒飯吃的時候。

最早的兩年過得最苦,郎主有不件,都是在那兩年一件又一件變賣掉,直到今日也沒能再贖回來。

飯,真是很重要的東西。

——但即使為了吃飯,郎主也不曾過那一條襦,它始終被珍重收藏在最妥當的地方。春時早已將腸子都悔青,那襦上繳之后不知去了何,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郎主邊,都是他自作主張的錯。

*

奉冰臥床兩日,悶壞了,要去這園子里走走。園中花木都凋敝,夜漸起了霜,積冰的小徑上難行,他與春時兩個相互攙扶正萬分警惕地邁步,便聽見不遠傳來簫聲。

他驀地抬起頭。

原來他們已十分靠近這座宅邸后門,兩旁種著梅樹,一直綿亙到屋外,鋪一條梅林小道。門口守著一名仆人,正是楊鈺分給他的那兩名男仆之一。

春時見到外人,不好多說,只朝奉冰眉弄眼:“后花園,那個,后花園!”

奉冰無奈地笑,反而坦坦,“我知道,這是裴耽在吹簫。”

說著想從后門出去,卻被那仆人攔住:“郎君,外頭兇險,勸您不要隨意出門的好。”

奉冰打量著他,此人高大強壯,楊鈺介紹來的時候他便猜想,或許是有心要給他看家護院的。“這是楊侍郎吩咐你的?”

像有什麼話在那仆人邊轉了個圈又咽下去,“是。”

“我不給你們添麻煩。”奉冰微笑道,“就瞧一瞧梅花。”

裴府的圍墻不高,但干凈而森嚴,雪白的壁和玄黑的瓦,將這空地上的梅林襯出世獨立的風韻。圍墻的簫聲氣息頗虛浮,奏的是一曲簡單歡喜的《拋球樂》,間雜著一名子的歌聲與許多男的笑鬧,因而聽不清歌詞。

看來是裴耽在宴客了。

他的傷是真的毫不礙事兒,竟還能吹曲子,不怕把五臟都崩掉。

正逢月末,一彎彎的眉月在暗云之間,紅的梅花也像是紫。奉冰心不壞,跟著《拋球樂》的曲調輕哼:“珠淚紛紛羅綺,年公子負恩多,當時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

春時瞠目結舌看他,好像頭一回認識奉冰。奉冰只是低頭好笑。

這無聊的小詞還是裴耽教他的。

他剛婚時,也沒想到裴耽不僅會寫冠冕堂皇的駢四儷六,還知道許多市井勾欄的詞艷曲。年公子初嘗人事,對一切都極興趣,大半夜拉著他琢磨什麼是“香檀枉注歌”,什麼是“上雪,從君咬”,奉冰連想都從未想過這些七八糟,卻全被他帶著驗個遍。他有時也會不懷好意地問裴耽,有沒有去過平康里的青樓?那里的子會的更多。結果裴耽卻往往不應,悶悶只折騰他一個。

對奉冰而言,這些事是夫妻才會做的私事,婚之后自然而然要發生,離婚了也便自然而然要拋下。他不是年人了,就算“年公子負恩多”,也傷不著他。

曲聲奏畢,對面傳出轟然的好聲,約聽得有人勸酒。一陣風倏忽刮過,奉冰冷了起來,便打算回去。

突然有一只澤艷麗的彩繡球從那圍墻后頭飛砸過來——

“啊呀,糟糕!球丟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剎那打破了所有笙歌熱鬧,奉冰防備不及,被那繡球砸中了肩膀,下意識捧住,連連后退幾步。

春時也嚇一跳,看向那十二面的繡球,上頭繡滿了浮夸的花紋,還粘著華麗翠羽,像是招搖的冠子。

裴府后花園的門開了,一個雕玉琢、穿得跟團子也似的小孩顛顛兒地跑出來,手便朝奉冰道:“是我的球,還給我!”

奉冰將繡球給,什麼都來不及說,對方的婢全慌張向他行禮:“對不住了郎君,對不住,我們小娘子貪玩,不小心把繡球扔出了圍墻……”

奉冰鼻子,原來這就是“拋球樂”啊。

孩他曾見過,是裴耽的小堂侄,當初還是個娃娃,五年過去眉眼長開了,明艷貴,與裴耽竟有幾分相似。但奉冰不敢相認,只含糊說了句無事,便轉離去。

孩抱著繡球蹦蹦跳跳又跑回去,在裴府的花園里繞啊繞,直到找著了最喜歡的裴耽,笑著撲上去:“小叔叔!”

裴耽了傷,因不愿讓這幫從河東趕來祝壽的親戚看出來,便懶懶散散地斜臥在人榻上,遭這一撲,險些沒吐

“這個要給小叔叔。”小孩將繡球往裴耽懷里塞。

裴耽將繡球在手里掂了掂,“為什麼給我?”

“小叔叔好看。”孩毫不猶豫。

年公子負恩多,聽沒聽過?”裴耽促狹地笑,“當時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

孩聽得半懂不懂,依稀覺被拒絕了,不高興地將繡球收回來,“不要就不要,方才還有個好看的叔叔,我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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