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16

裴耽挑了挑眉,“還有比我更好看的叔叔?”

孩盯著他瞧,煞有介事地道:“他與你不一樣。他,淡淡的,好像還生著病。”

裴耽的眉擰了起來。他突然抬高聲音喊:“楊鈺!”

楊鈺正在旁席與人喝酒,上司這一喊可把他嚇著,忙不迭趕過來,“裴相有何吩咐?”

“讓你將人看點兒。”裴耽道,“他今日出門了。”

楊鈺立刻去查問,那名守著奉冰后院的男仆過來,與他嘀咕了幾句。楊鈺回頭,小聲:“出后門也算麼……”

裴耽默了半晌,忽然沒了樂趣。“萬事小心吧。”他丟下一句,便起預備回房,卻又被自家二叔拉住,要他一定喝下自己敬的酒。

二叔的兩個兒子又將參加春闈了,因之前屢試不中,家里給他們花錢買了,卻被同僚嘲笑,總不高興。二叔滿臉堆笑地說:“我們裴家,誰也沒有允會讀書呀,您看在二叔這張老臉的份上,喝下這杯酒,將才氣分一點給他倆,保佑他們明年上榜,好不好?”

裴耽看著二叔和兩個腦滿腸的堂兄,一時沒有言語。

這群親戚打著為他祝壽的名義京來,早已讓他煩不勝煩。

在過去,他是蟾宮折桂、圣旨賜婚的狀元郎,帶著他新婚的伴奉冰回老家時,他們還分明不是這樣的臉

再遠一點,當他的父親死在高麗尸首無存,母親聞訊便哀痛病逝,五歲的他捧著父母冠和朝廷賜的滿門忠良匾,獨自在族中祠堂里戴孝行喪,他們也還分明不是這樣的臉

裴耽眸漸深,忽而掠過一無人得見的冷。

二叔手中的金腳杯湊到了眼前,裴耽拿起了早已備好的茶水,對二叔低笑道:“明年的主考我認識,但面子不大,只能保一人上榜。您思量清楚了,與我說便可。”

這話,旁邊的兩兄弟也都聽見,一時間表異彩紛呈。

裴耽笑著與發愣的二叔杯,好像只是做了個快活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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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節詩句都引自敦煌曲子詞。

是的,“上雪,從君咬”也是!

第18章

奉冰這趟回來,便連那后門的梅林也不再去了,多日間只在寢閣方圓三丈

臘月初旬,太醫令孫賓奉旨來為他探脈。

奉冰換上莊重袍,打掃干凈屋子,在前廳里迎接他。與他同來的還有宣徽副使袁久林,宣讀了一遍圣旨,奉冰謝過恩,便在袁久林搬來的小薰籠上由孫太醫看診。

孫賓在永治二十五年、奉冰新婚時調任太醫令,八年來頗得兩朝皇帝重。他本來認識奉冰,不多客套,把脈不久,眉頭便皺了起來。

又去看奉冰的形。厚重的裘袍裹著看不出腰,但袖底出的手腕卻伶仃,好像一握就能斷掉。整個人都如一把輕煙般疏淡,使那眉眼都像虛假的。

“這五年來,”孫賓沉著,“李郎君可有按方服藥?”

春時連忙將牢州大夫開的藥方拿來。孫賓只掃了一眼,便震驚抬頭,“下為您開的藥方呢?”

奉冰淡笑道:“牢州水土與長安多有不同,后來這藥方便改。”

“不是,下是說……”孫賓語塞。

裴相每年從尚藥局拿數十斤的藥運牢州,畢竟也不是能上臺面討論的事。孫賓突然生出了遲疑,想裴相一腔赤誠,是不是對李郎君而言,卻只有嫌棄避讓?若自己當真和盤托出了,李郎君該不會轉就去上奏檢舉吧?

人心隔肚皮,何況已和離的夫妻,隔著經年的怨恨。

孫賓只是生出了為醫者的憾。自己任太醫令后,對四皇子李奉冰的病曾下了苦功夫研究,加上那時候裴耽清閑,跑太醫署跑得勤,李奉冰一有個風吹草裴耽就來督著他想辦法,所以彼時開出的藥方往往因時制宜,最見功效;更不必提裴耽本來對李奉冰照料得無微不至。那三年間,孫賓仔細用藥,看看甚至以為李奉冰的沉疴將痊愈了,卻突然發生了大逆案。

太醫令不過從七品下,位卑言輕,但日日給皇室看診,風險又甚巨,早令孫賓養了緘默沉穩的格。他了一眼堂上的人,終于只是低聲道了句:“尚藥局的藥,便在牢州也是好用的。”

奉冰沉默了。

孫賓知道這話不討喜,不再多說,自去擬方。袁久林跟在他后,盯著他寫字。想到自己向圣人代完了還要去向裴相代,孫賓就覺得自己頭發又白了幾

終于將袁久林和孫賓送走,奉冰拿到藥方,果不其然,看到了甘草二兩。

“春時。”奉冰輕嘆口氣,“你也聽見了,你說孫太醫是什麼意思?”

春時不言語,只是給他懷里塞了一只手爐,又去添炭。

五指倉促溫暖,一時卻遞不上來,只麻木了兩手。奉冰慢慢將子放懶散了,倚著憑幾,低垂眉眼,“他問我,可有按方服藥,卻不先問我用的是誰開的藥方。”

春時抿住,在奉冰跟前蹲下,輕輕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孫太醫是好人,往后一定會盡心為您治病。”

奉冰猜春時也已看懂了,只是地不說出來。一口氣憋在了心里,奉冰想不明白為什麼。

孫太醫為什麼要為遠在牢州的他開方?

是因為裴耽嗎?

是了,裴耽在過去就與太醫署的人很

但也可能不是裴耽。萬一是旁人,譬如皇帝或趙王的吩咐,那他用不用尚藥局的藥,又有什麼干系?

春時想的就沒有郎主那麼多。春時聽見孫太醫那說話時就知道,一定是裴郎君在使喚孫太醫。

裴郎君是比郎主還要了解他的病的人。兩人剛婚時,郎主讀其他書都比不過裴郎君,便總拿醫書藥典去考較他,但過了大半年就再也考不住,甚至還會被裴郎君反詰。太醫署上上下下都認識裴郎君,還嘲笑他,讓他索去拜醫博士學習——裴郎君做任何事都有一執著到可憐的勁頭。

但是春時不知如何開口,郎主似乎全都明白,又似乎充滿迷惘。

說到底,為什麼要和離呢?

這一句為什麼,是不是也像那沒能送到手的藥,落在了千萬里道路的塵土里?

*

之后十余日直至小年,日子都清凈下來。

奉冰曾在牢州養了早起抄經的習慣,現在又撿回來,藥香縈紆的房中供上菩薩,點上青燈,披一卷《法華經》,不到三十歲的人,整得像個老和尚。他還總要拉上春時,給他講解佛法,譬如說一位長者有一座華麗盛的大宅,他的子孫仆都在里頭快活嬉戲,可是那宅子忽然起了火了——

春時大驚失:“那當然是救火了!”

“長者進屋去拉孩子們,孩子們卻不愿意出來——宅子里太好玩啦!長者只好說,在宅外,我還有種種珍玩之,妙寶香車,你們來不來?孩子們心了,跟著他出來,這才免于劫難——”奉冰“啪”地打了一下春時的腦袋,“大清早的,睡什麼睡?”

春時險些迷糊過去,被他打清醒了,“這、這故事,是讓我們小心火燭?”

奉冰看他,嘆口氣,“三界無安,猶如火宅,這故事是讓我們遠離凡俗,親近佛祖。”

春時不興趣地“哦”了一聲。郎主倒也不以他的無知為意,斂袖抄經,抄的正是這一段譬喻,“諸苦所因,貪為本”……

春時地溜走,去簾后看藥,到郎主抄完一段,適時地將藥碗呈上。主仆兩個同甘共苦五年,許多默契不需言明。

那一日孫賓來過之后,他們便沒有再提起裴耽這個人。——便在當日,其實也不曾真的提起。

這日到了深夜,房中水用完了,奉冰獨自出外去打水。因這一項勞可以讓他稍微出點兒汗,春時攔不住,只能特意給他換了小桶。水井鄰近后門,幾瓣梅花飄在積雪的銀床上,干干凈凈的。轆轤輕轉,清澈的井水灌滿木桶,他正要提走,忽發現后墻的另一角落,開了一扇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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