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

雖然早知子環必然還在惱他，可親耳聽到他這樣負氣的話，心底卻還是微微痛了一下。

……袖下的修長五指，也緩緩收攏拳。

賀顧卻不知三殿下心中在想什麼，只是他話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自覺太過沖，不該在皇后娘娘這副模樣，三殿下憂心母后，一夜未歇的時候，再說這種氣話給他添堵，只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也不能收回，便只得干咳了一聲，小聲道：“……罷了，先不說這個。”

正此刻，李嬤嬤從外殿打了簾子進來，后跟著兩個端著托盤的小宮，上前道：“廚房做了些吃的，又頓了點湯，二位爺一塊用些吧，可別為了娘娘這樣干熬，娘娘還沒醒，倒把自己熬壞了。”

李嬤嬤救場來的正是時候，賀顧心中松了一口氣，與三殿下一道接過了湯碗，又和李嬤嬤道了謝，二人草草用過了早膳，便繼續守在芷宮，等著陳皇后蘇醒。

這一守，便又是一整日過去。

白日里皇帝來過一回，直坐了一個時辰，只可惜重重帳幔里，陳皇后那纖瘦的軀還是靜靜躺著，一不，仍舊沉睡著，不知道何時才會蘇醒，皇帝著殿，低低嘆了口氣。

帝王竟然有些紅了眼眶。

皇后病重的消息，早已在京中傳了開去，畢竟宮宴那日，親眼瞧著皇后昏過去的不在數，天下沒有不風的墻，這回便是皇帝想要捂著，也是捂不住的了。

再加之昨日皇帝在芷宮熬著，守了一夜，這事本來只有那寥寥幾人知道，可卻也不知是誰，竟然傳了出去，這下便捅了馬蜂窩，在文們眼中，皇帝可以寵一個人，甚至可以寵不止一個人，可卻萬萬不該為了其中任何一個，如此不管不顧，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子。

是以已有言上奏，請求帝王惜圣，直言皇后宮中病氣重，皇帝理應去，等皇后娘娘病愈后，再與其接。

言納諫，有禮有節，皇帝不能不聽，在芷宮中坐了一個時辰，還是走了。

除此以外，太子、二皇子、聞貴妃、甚至陳元甫陳大人，皆是來過一趟，但也只是草草坐了一會，便離開了，顯然只是來點個卯，意思到了就完事，心中對陳皇后的子，究竟有幾分真切的擔憂，也只有天知道。

賀顧陪著三殿下守了一日，但他昨晚上做了一夜的夢，畢竟沒睡好，傍晚時候就忍不住坐在外殿的長椅上，打起了瞌睡，李嬤嬤見狀要醒他，卻被裴昭珩攔住了。

李嬤嬤低聲道：“殿下，宮門還有半個時辰落鑰，也到時辰了，駙馬爺該出宮去了。”

裴昭珩道：“今日不必再子環出去，侍疾不同尋常時候，宮里宮外來回奔波麻煩，父皇今日來時我已稟明過，他也恩準了。”

李嬤嬤聞言一愣，裴昭珩又道：“人找條毯子給子環蓋上吧，了夜涼。”

李嬤嬤也不再問了，只應了是，便轉找宮婢拿毯子去了。

裴昭珩轉進了殿，這次他走到了床前，坐在了床邊的小圓凳上，垂眸看著陳皇后閉著眼、蒼白的面龐，和沒有一點的。

……

母后，您還會醒來嗎？

裴昭珩想。

夜又深了。

裴昭珩熬了一日，終于也沒忍住在后半夜昧了過去，他昏昏沉沉，半夢半醒，朦朧中卻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在他的發頂。

這覺很悉，卻又是久違的，他只有兒時曾經得過母親這樣溫的安。

然而下一刻，他便覺到，有一滴溫熱的水漬、啪嗒一聲，落在了他的臉上。

裴昭珩從夢中驚醒，抬起頭來便對上了夜里，陳皇后明亮卻水氤氳的一雙眼眸。

他怔怔的看著母親，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陳皇后的手卻了，最后上了他眼下那抹明顯的烏青。

陳皇后的指腹溫熱的，細細地挲著兒子憔悴的臉龐，眼眶里的淚水卻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住的往下落，然后順著臉頰落在被褥上。

的聲音喑啞抖，帶著明顯的哭腔。

“珩兒……你辛苦了。”

“……這些年，是娘對不起你。”

第65章

陳皇后終于醒了。

裴昭珩抬起頭，愣愣的看著母親，看著消瘦的面龐，無聲的流著淚的眼睛，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以前從未出現過的念頭——

母后似乎是真的醒了。

不只是從這場連發了整整兩日兩夜的高熱和昏迷不清的混沌中醒來，更是從一場做了十多年、漫長又酣甜的夢境里醒來了。

陳皇后似乎終于肯敲碎那個一直包裹著的殼，終于肯重新睜開眼，看一看真實的世界了。

陳皇后的手微微發，指腹溫熱，深夜里芷宮守夜的宮人也扛不住開始打起了盹兒，燈火昏黃，看著已經長大人的兒子，止不住的低聲泣著，似乎想說什麼，可卻又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裴昭珩的結滾了一下，眼眶微微有些發熱，卻還是控制住了緒，低聲寬道：“母后醒來就好，父皇這兩日，也很憂心母后子……睡了這麼久水米不進，母后可曾了？兒臣去李嬤嬤準備點吃食，好給母后墊墊肚子……”

他正要站起來，陳皇后卻一把拉住了他，只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手便把兒子攬到了懷里，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脊，聲音沙啞而抖。

“珩兒。”

“你都長得這麼大了……娘卻不曾好好照顧過你，娘是天底下最沒用的娘……”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道：“……母后很好，是兒臣太過無用了。”

陳皇后聞言怔了怔，淚水掛在眼睫上，看著兒子，微微有些出神，正想說話，外殿卻傳來了一個年人慵懶沙啞的嗓音，聽聲音似乎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殿下，方才聽見你說話，是在人麼？李嬤嬤……”

賀顧端著燈臺，一邊眼睛一邊打著哈欠，然而他剛一踏進殿，等視線清晰了，卻猛然瞧見床上已然坐起了的陳皇后和坐在床邊的三殿下母子二人，賀顧愣了愣，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道：“啊，皇后娘娘這是醒了麼……我這就去李嬤嬤來……”

賀顧正要轉，卻被陳皇后住了。

“……天還沒亮，李嬤嬤既已歇下，就先不必擾起來了，本宮現下還無礙。”賀顧猶疑道：“但是……白日里陛下留下過話，說娘娘要是醒了，無論什麼時辰，也要嬤嬤去那邊兒通傳給陛下，這……”

陳皇后沉默了一會，賀顧隔得遠，房里燈火又昏暗，他也看不清陳皇后是何表，半晌才聽低聲道：“……無妨，不差這一時半刻功夫告訴陛下……還是等天明了再去吧。”

陳皇后此話一出，賀顧便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了幾不對勁，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皇后娘娘說話的語調、還有緒，似乎都與往日不太相同……

但是哪里不同，這麼一會，賀顧卻也察覺不出來。

他正有些茫然，便聽陳皇后頓了頓，忽然道：“顧兒，你過來。”

雖說眼下賀顧已知道，他和“長公主”……或者說是三殿下的那門婚事，純屬烏龍，但是畢竟也和陳皇后相了這樣大半年，賀顧對這個總是溫溫、和善且不端著架子的“丈母娘”很有好，也一向是敬慕尊重的，聽見皇后他，雖不知為何，賀顧還是把手里的燈臺放下，走到了床邊。

陳皇后指了指床邊的一個小圓凳，道：“顧兒坐吧。”

賀顧依言坐下，這才抬頭看向皇后，遲疑了片刻，道：“娘娘可是有什麼吩咐嗎？”

賀顧剛剛坐下，仔細一看，才發現陳皇后臉上竟然帶著淚痕，不由嚇了一跳，連忙道：“娘娘這是怎麼了？”

陳皇后卻沒回答，只抬手了淚痕，這才道：“……那日宮宴上，得了瑜兒在宗山遭了不測的消息，本宮依稀瞧見你跑出去了……除夕那日天那樣冷，顧兒凍著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