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沉默了一會，帶著眾人在蓮華寺前磕了個頭，又帶人冒著鵝大雪，將宗山腳下那些姑子們的墳塋好生修繕了一番，去了隔壁小鎮子上請人來做了法事超度，這才帶上了“長公主”冠冢，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一路上他和這些個皇帝派來隨行，出十二衛的年輕軍士們混了個，賀顧本來上輩子就是在軍營中打滾的，和他們相自然是如魚得水，十分閑適自如，且又有共同話題，路上休憩時一道在北地積滿雪的樹林里架起篝火、烤個兔子、野味，喝點小酒，談天說笑，聽他們吹吹家鄉風土人，深覺放松親切。

此刻便是賀顧最輕松自如的狀態，不必想那麼多，不必心京中鋪子是盈是虧，賀誠以后的媳婦在哪，賀容以后的夫家又是誰，也不必沉湎于、或者是為了誰的皇位撓禿腦袋。

只要喝酒、烤火，放放馬，偶爾和這些個兄弟們過兩招——

雖然沒人干得過他就是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別快，盡管足足去了一個多月，等賀顧扶靈回到汴京城中時，卻覺得只過了短短幾天功夫。

再帶著人馬，車隊，前往陵，主持喪儀，安排冠冢下葬，又花了小幾個月。

等一切都辦妥當，賀顧再回到京城時，竟然已經快要七月了。

他剛一到京城，估計皇帝就知道了，立刻遣了王忠祿來公主府傳旨，大概意思是皇帝很欣，贊許駙馬恩義重，破例許他在公主長住，不在收回府宅了。

為他破例，這的確是天大的恩典。

但恩典似乎不止于此。

除此以外，皇帝竟然在圣旨中，命他七月前往京郊西山，參與弓馬大會。

西山弓馬大會三年一度，太祖高祖年間，還只是大越朝勛貴子弟比武的尋常秋獵大會，但后來因著皇族也開始參與，且皇帝總會在大會上擇取武勇過人之輩，選為營將拔用，到后來逐漸發展了與文臣科舉相類的，變相的武舉，只是要更加聲勢浩大，更加熱鬧有趣兒，便是年紀沒到，不是沖著選的，也可以去湊個熱鬧，博個彩頭，在天家面前混個臉。

賀顧三年前年紀沒到時，就去混過一回。

只是這次陛下親自下旨，命他前去，那就基本相當于明著告訴賀顧，只要他別表現的太現眼、只要他別整什麼幺蛾子，肯定是會給他個一半職的了。

賀顧叩頭接了旨，送走了王，心中卻不由得嘆了口氣。

其實他也并不是很想去謀個一半職的……實在沒啥意思。

王傳旨的地方，是在公主府外院正門口，賀顧正要轉進門去，后卻傳來了個小廝的聲音。

“駙馬爺！”

賀顧扭頭過去，便見到他的是個青小廝，這小廝顯然等在此許久了，方才見宮中來傳旨才不敢打擾，只一直候在邊上，賀顧看他著，不像是公主府上的，也不是長侯府的，一時有些疑，問道：“怎麼了，你是？”

“回駙馬爺的話，是我家王爺，聽說駙馬爺回來了，這才我來通傳，說想見您一面呢，只不知道駙馬爺長途奔波，何時有空？”

賀顧疑道：“你家王爺？”

那小廝道：“正是，好教駙馬爺知道，我家王爺是恪王殿下，早幾個月殿下封了王，宮中也賜了府宅，王爺便從公主府搬出去啦。”

那小廝說完，想起駙馬剛從京外回來，十分心，生怕他想不起恪王是誰，又道：“就是以前的三皇子殿下，如今的三王爺。”

賀顧的面皮搐了一下，忽然十分真的蹙著眉，扶住門框，捂著肚子痛呼道：“哎呦……”

征野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道：“爺這是怎麼了？”

賀顧皺著眉道：“許是……許是接風宴上，吃壞了肚子……”

又轉目看著那小廝道：“我……我子不適，實是不便待客，還請轉告你家王爺，改日吧……”

目睹他飛速變臉的小廝：“……”

第68章

賀顧畢竟是駙馬，又有爵位在，他離京這些時日，宮中帝后卻也不曾忘記他，還時常掛懷他家中弟妹，時不時的便遣人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給長侯府賜銀賜。

是以這幾個月，京中所有人都看了個明白，這位小駙馬，雖然的確倒霉，剛婚沒幾天就死了媳婦，但也正因著他后頭又是給長公主服喪、又是自請去宗山扶靈、主持喪儀的舉，順著了皇帝的心，得了陛下的青眼。

盡管也有人不信賀顧是真心愿意如此的，這些人上不說，心里確是不齒他這幅外戚諂做派、靠著攀附帶關系，吃一個死了媳婦的飯往上爬的。

可就算賀顧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往上爬，能如他這般狠得下心來，為了鉆營，不惜終不娶的，又能在二三月這樣最冷、也最惡劣的天氣，親去關外扶靈，能有這份魄力和行力，那也算是個狠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回，賀家這位年駙馬的前途，以后才真的是要不可限量。

賀顧倒沒太在意旁人怎麼想，畢竟別人千般心思也與他無關，只是門房把摞了一堆的拜都給推了，他從來不是擅長際鉆營的人，兩世皆是如此，只是從里面翻出了恪王的拜時，賀顧卻還是猶豫了一會。

……或者說恍惚了一會，更為切。

時間過得真快啊，仿佛昨日他們還同住公主府一個屋檐下，朝夕相。

無論是與“瑜兒姐姐”一起在致芳齋里習《對江序》，還是和三殿下一塊在京郊莊子的湯池里，懶洋洋的泡溫泉、閑談、都好像才剛過去沒多久，賀顧閉上眼睛，甚至都能想起當時的境和三殿下看他的每一個眼神。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產生了短短一瞬，賀顧卻又忽然打了個激靈。

……怎麼又想起他了？

門房見他著拜不撒手，有些迷，撓了撓頭問他：“怎麼了駙馬爺，這張帖子不退麼？”

賀顧猶豫了一會，還是道：“這張……這張且先留著，待我想想…再說。”

那小門房聞言，更加迷了。

不就是一張拜麼，駙馬爺想見便見、想不見推了不就完事，怎麼還要想，這有什麼可想的？

但駙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敢多言，只依言單獨收了那張拜，并未和其他帖子一樣推了。

賀顧回京路上，就已經想好了，他打算一回來，便去看看小半年沒見過面的兩個弟妹，只是沒想到陛下知道他回來，會王這麼快就來公主府傳旨，這才被打了個岔，眼下事結束，他一路風塵仆仆，還沒收拾，便趕回了住，沐浴更，這才離開公主府，往長侯府去了。

知道他要回來，今日賀容也被言家二老送回了侯府見長兄，不過半年不見，賀容長高了一大截，臉上竟也稍微了幾分嬰兒，看著不似以前那麼園嘟嘟的稚可了，雖然很不明顯，卻也有了點孩子苗條秀的模樣，看來是開始條了。

果然是要長大姑娘了，賀顧心中嘆了一下。

只是沒見到言家二老。

賀容鬼靈，一眼就看出來了大哥在想什麼，小聲道：“外祖父祖母還在生大哥的氣呢……”

賀顧聞言愣了愣。

過了一會，他才回過神來，大概猜到了賀容為什麼這麼說，那日他去宮中見皇帝，自請前去宗山扶靈、后來又是給“長公主”服喪，又是終不娶，盡管非他所愿，卻也鬧得整個汴京城都知道了，這事他自己想做便做了，并沒有去和言家二老打招呼，也不曾提前相告。

當然，也有賀顧自己就心知肚明，便是他去說了，言家二老也是絕不可能同意他這麼干的……

于是就只能先斬后奏了，直到啟程離京前幾天，才人去言家傳了個信兒，自己始終沒敢親自去言家面對疾風驟雨，還琢磨著等他辦完事兒回京了，兩位長輩消了氣再去相見，只是瞧著眼下，似乎他們還是沒消氣……

賀顧心中暗嘆一聲，尋思著躲是躲不過的，還是改日和二老親自認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