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倒并不是累了。

方才賀誠說忠王要選王妃了，賀顧一想，還真差不多是時候了，畢竟太子行一，忠王行二——

而太子也已娶過太子妃了，雖然那位太子妃沒什麼存在，上輩子賀顧也見過，門第不算顯赫，但也是清貴書香門第出，舉止落落大方，溫淑順，是皇帝親自給太子選的。

大哥已經了親，眼下到了老二忠王也正常，只是賀顧在意的卻不是忠王——

他在想，等忠王選完了……下一個應該就要到三殿下……或者說恪王殿下了吧？

賀顧說不清聽了賀誠所言，他想到這個事兒時，是什麼，要說一點不在乎，那是自欺欺人，但其實倒也沒有特別傷心，惆悵還要多一些，大概是在心里嘆“果然這樣了”，這樣的心。

是啊，三殿下如今已經封親王，比起前世已然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了，以后他還會走的更遠，坐的更高，他會有自己的王妃，側王妃，甚至還會有一群侍妾，給他生兒育，給裴家開枝散葉，綿延香火。

人家忙著呢，可沒空跟他一個男子糾纏不清，就像王二哥說的，斷袖是小道，兩個男子之間不可能有什麼長遠未來的，何況裴昭珩還是那樣貴不可言的份。

賀顧不能容忍和別人分自己喜歡的東西，越喜歡越不愿意分，他覺得這是人之常，當年娘和爹之間進來一個萬姝兒，后來落得什麼樣的結局如今也看見了，他不愿意毀了別人的人生，也不愿意為了別人毀了自己的人生。

清醒點吧，賀子環，不管他是“瑜兒姐姐”還是三殿下，你都不可能跟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別做白日夢了，宗山也去了，心也散過了，你也是時候和他劃清界限了，扶持主君可以，但不該有別的不應該存在的了。

不能夠在心存幻想。

忠王選妃的消息，就像是一盆心涼的冷水，在初夏這個繁星點點、略略有些燥熱的夜里，把賀顧撲了個清醒激靈。

他不知道三殿下是怎麼想的，離去前那個吻又是為什麼，他到底什麼心思賀顧如今也不想去猜了。

總之他只要顧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賀顧進了臥房，洗漱完畢，腦海一片空白的了裳上了床，他盯著床帳頂部，出了一會神，良久，卻始終還是神抖擻，沒一點困意。

賀顧嘆了口氣，手捂住了眼睛，作頓了頓，他猶豫了一會，卻還是坐起來穿上了鞋，拿過掛著的外衫，出一小塊瑩白的羊脂玉來。

此刻臥房里只有他一個人，征野已在隔壁歇下了。

沒人知道他此刻的心。

賀顧低頭看著那塊玉，神有些糾結。

在離京前往宗山之前，賀顧便已經發現了，他做那個古怪的夢，似乎和這塊玉有著直接的關系。

只要將它放在枕下睡，夢中便可見到做了皇帝的三殿下。

最開始賀顧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后來他卻多出了點門道——

在這塊玉帶他進的夢中，他似乎有著一種心想事的能力，只要他在夢里想什麼，便可得到什麼。

所以當初，他想有只貓陪著夢里那個凄凄慘慘戚戚的孤家寡人三殿下，就變了貓；他想知道夢里那個三殿下為何會了那幅模樣，夢中的時便回溯了；他想陪著夢里的三殿下，讓他別那麼孤獨，便有了，能夠替夢中的三殿下研墨，坐在他邊打瞌睡，陪他批折子——

這似乎是一塊“心想事玉”，盡管只是在夢中。

可是奇怪之又在于，為何他在夢中，始終見到的都是這個做了皇帝的三殿下呢？

賀顧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最合理，他覺得一直出現在夢里的，多半便是他潛意識里最的東西，比如之前他盼著三殿下登基為帝，他就能做新皇吃飯的姐夫，可后來“長公主”不在了，他卻一樣的還在做這個夢……

承認吧……

承認你賀顧的……早就不是三殿下做不做皇帝這件事，你的只是那個人罷了。

那道士說，這塊玉是件法寶，它還真的確是件了不得的法寶。

畢竟再居高位、手握重權、家財萬貫，卻也不能因此無煩無恨，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伴著貪嗔癡惡的，總有求不得，總有意難平，誰又能真正的心想事，所得皆所愿呢？

這是人活在世上，就逃不出去的苦。

可是這塊玉卻能。

即便只是在夢中。

這樣直擊心深最的，實在太大、太人難以抗拒，所以賀顧離京時便忍不住帶上了它。

之后的日日夜夜，他在夢中和那個做了帝王的三殿下伴著，陪他起、食、臥、坐、批折子、看花園里新開的月季，看皇城里四四方方的天，云卷云舒，朱紅的高墻、琉璃的瓦。

夢中的三殿下是沉郁的、帝王的脾氣捉不，賀顧只看得出他不太快活，但那是三殿下，是裴昭珩，是他曾經的“瑜兒姐姐”，是一個吻就能他落淚的人。

許是在夢中，心里的便會被放大無數倍，賀顧無法自制的心疼，他不想看著三殿下這副模樣，即使是夢里的三殿下。

可是轉頭一想，難道不快活的，便只是夢里的三殿下嗎？

……難道他便不是借著這個夢，躲避現實里無法面對、無法割舍的人，事，在這夢中偏安一隅，做個懦夫嗎？

是賀顧陪著夢里孤家寡人的帝王，卻又何嘗不是夢里的三殿下在陪著他呢？

賀顧就這樣一點點、一點點的陷得越來越深了，他逐漸無法從這個夢中出來，也無法把夢里的三殿下和現實的裴昭珩區分開來看，他們畢竟都是一個人，賀顧心里清楚，正因為知道是夢，他才會借著夢里的這個三殿下，釋放他回到現實無法紓解的和抑已久的。

所以在夢里賀顧越發放肆，越發為所為，而夢里的三殿下也果然是“心想事玉”里的三殿下，他總是會包容賀顧，容忍他所有放肆的行徑，夢中的三殿下，在旁人眼里是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的冷面君王，可卻能容忍，深夜里年趴在他上放肆的親吻，啃咬，在他修長、白皙如玉的脖頸上，毫無顧忌的留下一長串殷紅的齒痕——

他也從不躲避，從不阻攔，更加沒有責怪過他，他甚至不去問為何賀顧會對他做出這樣曖昧的事，也不細究為何有時候親吻后，賀顧會愣怔的看著他出神，然后沒來由的就紅了眼眶。

夢里的三殿下從不問緣由，只是會靜靜的看著他，理一理他凌的鬢發，把它們撥到賀顧的耳后，低聲對他說：“……別怕。”

于是賀顧愈發深陷其中了。

一天又一天過去，賀顧一次又一次的從夢里醒來，盡管白日他在北地的雪原里奔馬趕路，勞累不堪，但不論晚上休憩的地方何等簡陋，他都還是會忍不住出這塊人的玉——

賀顧的理智，已經敲響了警鐘，盡管沒人告訴他，他卻也約覺到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他不能總是靠一塊玉，靠一個夢逃避現實，他應該放下這塊玉，甚至扔了它，然后和現實世界的三殿下一刀兩斷，以后再也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沉溺于夢境并不能使人變得堅強。

道理很簡單，要想明白也不難。

可是真要做到，卻是難上加難。

直到這次回京前夕，賀顧才下了決心，要試著和這塊玉“戒斷”，試著和夢中那個三殿下“戒斷”。

可他的意志力，也不過支撐他忍了五日不它，至于真的把它丟掉，賀顧卻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去。

盡管已是初夏，房中卻也比白日里涼爽的多，白的月朦朦朧朧，穿窗欞灑落在賀顧手中的那塊小小的、貌不驚人的羊脂玉上，襯出一種別樣的、似有若無的盈潤澤，那玉仿佛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魔力，賀顧一，便再也無法將目從它上挪開。

來吧，枕著我睡吧。

仿佛有個聲音這麼說。

賀顧的目和神掙扎了起來，他的額頭甚至出了一層細細的薄汗，他想把這塊玉放回去，手抬起又放下，來回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