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侯爺的恥心來的實在有些遲，去的也有些慢，便是今日他見了裴昭珩，也無法從容之，雖然賀顧自己看不見，但是那頰上發燙的覺確是實打實的。

且越是看到這人今日一副神清氣爽，看著他的眼神里含著幾分笑意，賀顧便更加覺得惱和無地自容了，甚至昨日那嚨口被異堵住的覺，現在他還能清晰的回想起來……

別說是上輩子了，便是重生后的這一世，在昨夜以前，賀顧都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

咳。

還好西山草原離京城不遠，留給賀小侯爺惱怒和無地自容的時間也不長，一行浩車馬很快便臨近了京城，賀顧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開了。

倒不是因著別的什麼，而是自一臨近京城，賀顧便在路上發現了許多瞧著不太對勁的人——

上輩子他畢竟統領過玄機十二衛，對這群人如何匿行跡、平日行事如何打扮，以及許多細微之的習慣都是了若指掌，是以只是在人群中遙遙瞧見一個眼神，或是他們微微下遮卻仍能出一個繃下頜的草笠、賀顧都能因此認出他們。

一路過，這些人數量不，賀顧發現幾個后，便刻意留意過，在心中細細數了一遍，發現還沒到京城，竟然變說有百十來個，這樣多的廷衛出，除了皇帝本人，怕是任誰也調不的。

賀顧雖然看不這位皇上在想什麼，卻約嗅到了一點山雨來風滿樓的味道。

他想的也果然沒錯，再繼續趕路，越是臨近京城，這些人就越多，賀顧心中越發驚疑不定，但又無法在這時候拉了裴昭珩來商討，便只得努力的把這些時日皇帝的所作所為，細細梳理了一遍——

這一梳理，賀顧首先想到的，便是與上一世很不相同的一點，或者說，一個人。

玄機十二衛的統領，李秋山。

上一世，玄機十二衛一直隸屬于京畿五司軍衙門，十二衛統領也是效命于京畿五司軍都統麾下，需得聽憑其調遣差使，然而這一世因著原先忠王辦事不力，皇帝說要整肅十二衛，便把十二衛從京畿五司進軍衙門之中直接單拎了出來，又重新任用了一個新統領，便是那位李秋山李統領了。

自此以后，玄機十二衛的統領直接聽命于天子皇命，不再由京畿五司統管，十二衛的統領自然也了天子近臣，雖然管著的人遠遠不如京畿五司軍衙門多，但十二衛統領這一職，倒也未必就比軍都統矮了一頭——

相反，因著都在京畿，所轄事務也相近，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近些時日李秋山和京畿五司軍都統紀鴻，竟然還有了些打擂臺、且旗鼓相當的覺。

這些事有許多也是賀顧這次弓馬大會，聽人提起的，他想及此，忽然福至心靈，冒出一個念頭，暗道陛下這不會是在……

防著太子吧？

十二衛不再旁人掣肘，直接聽命皇帝，且京畿地方，值得皇帝用十二衛防備的，除了京畿五司還能有哪方勢力？

說皇帝是防著京畿五司，防著紀鴻，到不如說是在——

防著太子。

賀顧抓著馬韁繩怔愣了一下，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近日陛下行事，似乎急躁了幾分。

如今這位陛下，雖然人人都贊頌他是個寬仁待下、勤勉律己的仁君，可當初他也只在兄弟中行四，上面三個哥哥，下面有兩個弟弟，除了薨了的先太子，也有四個兄弟與他爭奪皇位，皇帝出并不高，最后卻能在眾兄弟之中穎而出，被先帝選中，且先帝撒手人寰后，還能順利登上皇位，穩坐江山直至今日，又料理了他兩個出京就藩為王以后，便起不臣之心的兄弟，如此種種，豈是一個“仁”字，就能做到的？

這位陛下最擅的就是溫水煮青蛙，無聲之中一記狠手打的人猝不及防，可如今便是遲鈍如賀顧，竟然都察覺出了些許大事將近前夕的不寧靜，怎會如此？

不過賀顧仔細一想，他畢竟是活過了一次的，某種程度也算開了天眼，他能察覺，也不代表別人就能察覺。

這一切，也可能都是他多心了。

不過回京后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證明了賀顧其實并未多心。

二位史臺中丞奉旨親下江，攜行監司院一眾督查，緝拿了江巡使宋宜年，又在查沒宋家家產時，在其家中各田莊發現了不止一個地下暗室，最后共繳銀合計七百余萬兩，黃金三萬余兩，珍玩玉則更是不計其數。

宋宜年的親爹宋杭，不巧正是上上任的江巡使，宋宜年也算子承父任，當年調任之時還頗為人所津津樂道，誰想這還不過三五年，一門父子二巡，都是一地大吏，宋家這些年在江可謂是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可當初宋老太爺卻也只是普通窮苦耕讀之家出，這次這樣大的數目，便是十個江巡使加起來活個一百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湊出如今宋家家產的三分之一來。

分明是青天父母，家中卻是金山銀山，只是堆得這樣多錢，都是百姓民脂民膏，甚至還有水患治災之事，也要從賑災錢銀之中撈出一筆來中飽私囊，皇帝得知后雷霆震怒，在朝會上摔了折子，怒斥宋杭宋宜年父子二人是害國碩鼠，命監司院繼續細查下去，定然要把此事調查個一清二楚。

此事一出，朝野震，江慶自古富饒，陵更是裴家先祖龍興之地，二地土地沃，除了去年的一次水災，幾乎沒什麼天災人禍，年年收都頗為可觀，僅是這二府每年的稅收便能抵得上別八九個府道，這些眾臣都知道，卻不想宋氏父子竟然能貪得下去這麼多，這樣大一筆數目，也虧得他們敢往家中搬，且搬了還能安枕如故，倒也算得上是個人了。

只不過宋家垮臺了，有人歡喜便也有人憂，京中與他們二人有些、結識頗深的也不在數，這個關頭，自然心中都是惴惴，生怕一個不好就被牽累，亦或者是那宋杭宋宜年父子在被拷打時故意要拉人墊背，屆時拔出蘿卜帶出泥的，他們想跑也跑不了。

這件事多查下去一天，他們就一天睡不好覺。

湊巧的是，這群人多多都和太子有點干系，或者說，他們本就是與宋家父子一樣，私下效忠于太子的。

大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轉，最后只得去請見太子殿下，卻不想生吃了閉門羹，東宮都給一一推了回去，言道太子殿下誰也不見。

這下眾人是真的沒了辦法，病急投醫之下，想及往日皇帝的好來，思及他也是個寬和仁厚、肯聽勸諫的仁君，有幾個也不知是蠢還是壞，竟在朝會上為宋家上書陳，求皇帝不要對宋家趕盡殺絕，甚至還提出了幾年前宋宜年走馬上任，吏部選任還經由了太子之手一事，說若是對宋家做得太絕，恐怕傷及太子殿下的名譽。

這下可好了，皇帝也許本來只有六分怒氣，生生被激出了九分，當著文武百的命呵斥了那幾個上奏的糊涂蛋，質問道：“朕為天子，命于天，有責于江山，然朕之譽，較蒼生疾苦，尤也遠遠不及，宋氏父子貪得無厭、搜刮民脂，去年水患死了多百姓，眾卿都是眼神不好瞧不見不？還是難道你們心中，太子之譽，更甚朕躬？”

此話一出，群臣失，便不是那幾個上奏的，也跪了下去連連山呼不敢，心中更是把那幾個人給罵了個狗噴頭。

太子得知此事，更是氣了個面白臉青，只是他也不敢耽擱，當日朝會散了，便火急火燎趕去了攬政殿請見君父，只是皇帝明顯心不好，連找個托詞說圣抱恙都不曾，只接王忠祿傳話，說陛下無心見您，您請回吧。

皇帝越是這樣，太子越是不敢回去，當日便在攬政殿門口直接跪到了后半夜，雖是仲夏時節，但了夜卻也仍是有幾分冷意的，何況太子還是這般跪在地上，更加寒涼，看著膝蓋都十分遭罪，齋兒瞧見了有些不忍心，幾乎都想去殿中為他求求，卻被他師父王忠祿給拉住了。

王公公雖然沒說什麼，看著小徒弟的那眼神，卻是涼颼颼的，好像在說：做事過過腦子，仔細你的腦袋。

于是齋兒也不敢多事，只了腦袋，跟著進了殿伺候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