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聽了，本來還高興他說外甥有親緣這事兒，畢竟婆母言老夫人，擔心的不就是這個，就算這道士只是信口胡吣，但告訴了言老夫人，多也算個吉祥話，結果陸氏還沒高興多久，便又被那道士一句嚇得笑容凝固在臉上。

之災，是個人都怕，怎麼化解？

那自然是買道士獨家出售的法寶——

歸合丹。

五百兩一粒，叟無欺，夫人買回去替子侄化解災厄，您買不了吃虧啊買不了上當。

買吧買吧！

道士如是說。

賀顧接過陸氏遞給他的一個青瓷小瓶，晃了一下，便聽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在里面骨碌碌滾了一圈，沒幾分重量，輕飄飄的。

他的表十分一言難盡。

好吧，他也知道，舅母這樣平日里打細算又節儉開度的人，竟然肯為了給他“化解”什麼“災厄”，一下掏出五百兩，可見先頭賀顧找來之雅給舅舅看病，又解決了言定野整日上房揭瓦的問題，他能進國子監讀書，陸氏心中都記著。

但是……

但是怎麼想，都還是覺得五百兩買這麼一粒不知道什麼玩意的丹藥……好虧啊！

省吃儉用了大半年多的賀小侯爺發自心的痛。

言老夫人道：“罷了，畢竟也是你舅母一片心意，顧兒就收下吧。”

賀顧：“……”

都這麼說了，他豈能還不收？豈能還不懂？

總之，言家一家老小，苦口婆心，千言萬語匯一句話——我們為了你碎了心，你可趕續弦吧！

陸氏說完了，言定野竟然也要被著來勸他，只是他笨拙舌，沒什麼好說的，絞盡腦、撓撓腦袋，最后只憋出一句話：“表哥，那什麼……常言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啊。”

賀顧：“？”

……倘若年初在宗山，死的真的是“長公主”，賀顧娶得也真是瑜兒姐姐，那此刻他聽了言定野這話，定然就要罵人了。

還好賀顧耐好，總算堅持著熬下來聽完了嘮叨，言老將軍、言老夫人見他一意孤行，也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得先答應讓他應了兵部調令文書，前往昆穹山，續弦的事回頭再說。

這才終于消停下來，一家人好好吃了頓飯，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終于能和外孫好好說話，飯桌上，雖然免不了還是多多埋怨了一下賀顧不聽勸，可總歸還是心疼外孫的，怕他還在因長公主離世這事難過，時不時就有意無意的寬他兩句。

不過這一趟弓馬大會，賀顧能重得拔用，言老將軍倒還是為外孫高興的，畢竟是將門兒郎，再怎麼樣千堆羅萬堆金的溫鄉，也比不得沙場軍營人熱沸騰，臨走前特意給了賀顧一封書信，說他到了昆穹山，可將這封信給一個姓佘的偏將——

賀顧見了信，心知多半又是當年言老將軍的舊部，或是和他有過的，外祖父這才特意囑托人家照看一下自己。

賀顧倒也沒拒絕，很爽快的收了。

畢竟在軍營這種地方，多個人多條門路，放在干其他營生的人上可能只是好得一點甜頭，但放在他們這一行，那就相當于是多了條命。

昆穹山和承河雖然有段距離，但畢竟都在北地，路線也一樣，賀顧臨走前和言定野說了一聲，他明日巳時初刻，收拾好行裝，他倆在長侯府門前面，路上也可做個伴兒。

只是賀顧倒沒想到，他等著言定野，言定野竟然也等了別人，而且好巧不巧，不是別人，正是那位韓國公府的世子，柳見山。

言定野瞧著便與柳見山風馬牛不相及，但賀顧倒也沒多問，他到底是怎麼約上人家的。

非得要個解釋，那大概只有柳見山脾氣古怪，見了言定野這樣的二傻子覺得好收拾，逗他玩玩一個可能吧？

管他呢，賀小侯爺現在沒空心這個，他惦記著趕回府去，好見三殿下臨行前最后一面。

然而回去，見到的卻是公主府前院兒里一溜的車馬，正忙著裝箱，蘭宵則拿著張單子，依次檢查著裝好的箱籠。

賀顧嚇了一跳，道：“怎麼這樣多？我這是去軍營，又不是帶著嫁妝做人媳婦。”

蘭宵聽見賀顧聲音，轉過來，趕忙解釋道：“沒有沒有，先頭侯爺吩咐過，要輕騎簡從，奴婢自然記得的，只有頭兩車是您的，其他都是鋪子伙計上北地開分店要用的東西。”

又轉喊了一句：“江大洪，你過來。”

果然有個材竹竿樣的瘦子過來了，見了賀顧，并不多話，只是立刻行禮問安，瞧著很懂規矩。

蘭宵道：“大洪老到，這次綢緞鋪子開分店的事，便教給他做了，侯爺若有什麼吩咐，盡可以找……”

二人話音未落，府門外卻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小丫鬟，見了賀顧納頭便拜，帶著哭腔連連道：“不好了，不好了，姑娘不好了，駙馬爺快去看看吧！”

這一出來得突然，賀顧一時半會也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姑娘”又是誰，倒是一直跟著他的征野一眼看了出來這是姑娘邊的丫鬟春彤，立刻變，急聲道：“姑娘怎麼了？”

春彤著急的險些咬了舌頭，說話都不大利索，聽得能急死人，半天才把話講明白。

原來是之雅的那個醫館，來了砸場子的。

之雅那醫館，開的時日雖然短，卻已然在京城小有名頭，大夫這個營生，最是論資排輩，尤其是在皇城兒底下這樣年頭久的地方，歷史悠久，意味著各行各業也自有“規矩”，新來的人倘若不守規矩，就多多得被排。

之雅說到底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又是個兒，是以自打匯春堂開門的那一天起，就已然引得一群人矚目，只是心態好，旁人看就看，也不介意罷了。

匯春堂剛開時，多得是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尤其是同行，都暗地里攥著一勁，等著看這個鄉下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在京城被現實毒打呢，結果不想匯春堂不但沒關門大吉開不下去，半年過去反而愈發蒸蒸日上，求醫問藥者甚眾。

不僅如此，短短半年，匯春堂的名頭擴散的速度之快，也如同石子投水波后開的漣漪一般，尤其在平頭百姓里，打響了聲名。

這下就有人坐不住了，趕忙人或是喬裝打扮或是暗中觀察的一日白天黑夜的盯著醫館，把春彤都給嚇得心里發。

之雅卻很淡定。

因為匯春堂能做得下去，其實沒什麼，唯有“便宜”和“勤快”，四字而已。

——就算讓他們知道了，如果他們狠不下心來，和一樣便宜，又一日十二個時辰親自候診，隨隨到，來者不拒，知道了也白搭。

就算他們真能做到，也不會比做得更好。

姑娘本來是有這個自信的，因為覺得自己的肝很好。

然而事實證明，之雅還是太年輕了，的設想是在對方還肯講道理、當人的況下，卻沒想到，其實人家就沒打算當人過。

賀顧趕到匯春堂的時候，原本被打理的井然有序的鋪子已經一片狼藉，裝草藥的屜柜子被人翻過，開的七七八八，摔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散碎藥材扔的滿地都是，這里似乎經過一番混戰推搡，之雅跌坐在地上，發鬢也散著，左臉上一個清晰的五指印，十分刺目。

十來個家丁圍在醫館門前，正中間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夫人，和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婆子。

賀顧和征野來時，看到的恰好是那婆子抬手作勢要去抓之雅頭發時的模樣。

征野看見之雅的模樣，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賀顧怒喝道：“住手！天子腳下，難不你們眼中沒有王法了嗎！”

那婆子被這一聲暴喝嚇了一跳，轉頭就看到一個著寶藍錦的俊俏公子哥正冷著臉看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正想請示一下自家夫人，卻忽然覺到手腕子一痛，被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的主人好大力氣，鐵錮一般的生疼，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