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子環。

裴昭珩的作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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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朝會去的三殿下，賀小侯爺這才著自己努力起洗漱更，往長侯府去了。

離和言定野約好的時辰還差一會，他便回長侯府見了個人——

他親爹賀老侯爺。

當初是皇帝親自下的旨意，奪去了賀南得爵位，要他在侯府關閉，即便兒子關老子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但天子的意思無人膽敢多說一句不是，賀南便這樣無聲無息的在侯府后院里被關了快一年。

有件事別人不知道，但賀顧卻知道。

上一世的賀老侯爺，便是在他十八歲這年暴病而亡的。

如今他也要十八了，賀南關在侯府后院里卻安然無恙，可見那原本會他暴病而亡的原因，已然到了重生后的賀顧這個影響，無形之間消弭了。

至于這個原因是什麼，賀顧只能想到一個人——

已然死了的萬姝兒。

侯府的后院說是后院，其實建制并不小，而且有假山有游廊還有一方小渠，這地方原是以前賀老太夫人戲班子來時聽曲兒的所在，賀南關在這里，其實真不算委屈了他，只要他自己別鉆牛角尖，賀顧也不曾人短他食住用，他原是可以在這好好養老的。

只是孤獨，避無可避。

賀顧當然知道，人上了年紀，總是最怕孤獨，賀南也不會例外。

但他仍然沒有任何人進那院子里陪他，除卻每日送飯送菜的小廝，灑掃收拾的仆從，例行公事的做完了活就走，賀南再也見不到第三個人。

賀誠長住在侯府里，剛開始總是會聽下人提起，老侯爺在后院鬧著要見大哥，要見他和容兒妹妹，次數多了，賀誠的心也不是鐵石做的，難免有幾分于心不忍，今年初春時，正好一日賀容回府來頑，他便有意帶著賀容去看看賀老侯爺，但還沒進門兒，就在院墻外頭，聽見了賀老侯爺在里面，著萬姝兒的名字，失聲痛哭的聲音，那哭聲真是無比痛苦凄惻，聞之人戚戚。

原來那幾日，正好是萬姝兒被汴京府和刑部定下決的日子。

賀容又長一歲，已是十一了，半大的姑娘心思敏，其實明白很多事，何況本來也古靈怪，腦子并不笨，當即便冷了，轉就走。

賀誠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后來賀顧回京，他便把這事告訴了大哥，嘆了一口氣道：“我原有些心，想著畢竟爹也是我們生父親，按理說他晚景凄涼，其實是我們不孝，但是那日親耳聽見，爹竟哭的那樣凄惻……他可從沒有為別人這樣哭過。”

其實賀誠的腦回路很簡單，在他心中，無論言大小姐是不是他親生母親，但畢竟也是賀老侯爺的元配結發之妻，當初言大小姐病逝，說白了都是被他氣的，又給他生兒育熬虛了子，這都未見他掉一滴淚，如今卻為了萬姝兒這樣自作孽、咎由自取落得今日下場的罪婦大哭特哭，實在是倫常盡喪，毫無良知。

若說原來賀誠還對萬姝兒是他養母這事，多多對留下幾分誼，但自知道了他這只眼睛是怎麼瞎的以后，那點微弱的誼也就灰飛煙滅了。

這些年來賀誠因為一眼殘疾所的委屈和苦楚，倒也沒到他不能承的地步，但因著盲了一眼，得知進國子監讀書被拒時，那份多年苦讀要付之一炬的茫然無措的痛苦，卻實在賀誠無法釋懷，也無法原諒萬姝兒。

自那以后，他也再不曾過去看賀老侯爺的心思了。

賀顧知道了這些，倒也并不意外——

他早已不再對賀南抱有什麼期待。

下人打開后院大門，賀顧剛一邁進門，看見的就是蹲在墻角不知正在看什麼的賀老侯爺。

只是短短一年，他的背影卻已然佝僂了許多。

賀南聽見靜，背脊先是頓了頓，然后便“騰”的一下站起來轉過，兩步走到賀顧面前，抬手便要扇他耳。

可他已經老了。

哪里還能扇得到年輕力壯的兒子？

賀顧一把抓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腕，那手腕皮已然眼可見的干癟了下去，氣力也十分虛浮。

賀顧道：“怎麼，多日不見，爹一上來就要打人不？”

賀南渾濁的眼眸盯著他一瞬不錯，喏喏了半天，才嗓音干啞的斥道：“你這個不肖子孫……”

賀顧笑了笑，道：“爹倒是說說，我怎麼就不孝了？”

許是太激，賀南的肩膀微微發起了，聲音也不太平穩。

“你……你苛待親父，為父在這里大半年，你也沒來見過為父一面，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父親？你不來也就罷了，還不許誠兒、容兒來見為父，你是存心要讓為父晚景凄涼孤獨、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你……你……為父真是白白養了你這個白眼狼這麼多年！”

賀顧淡淡道：“哦，那爹倒是誤會我了，我可沒有攔著誠弟容妹不讓他們來見你，好爹知道，他們都來過，只是人到院子門口了，恰好聽見爹在里面給萬姝兒號喪，實在不好打擾，所以就各自回去了。”

賀南聞言愣了愣，半晌眼睛微微睜大，也愣愣的張著，一副愣怔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賀顧道：“爹心尖上的人既然只有萬姝兒一個，倒也不必惦記我們這些非你心之人生下的不肖子孫，來不來看你吧？”

頓了頓，又譏笑了一聲，忽道：“哦，對了，爹知道為何這些年，萬姝兒一個孩子都沒留下來嗎？”

“我告訴你一件事，先前汴京府審過了萬姝兒的心腹王管事，那狼心狗肺的如今已經被流放三千里了，只不知現在是死是活，他親口代，當初萬姝兒和娘同時懷上的那個孩子，也就是和誠弟掉了包的那個……”

賀顧頓了頓，面無表道——

“是生下來以后，自己捂死的。”

賀南聞言，先是楞怔了片刻，繼而瞳孔驟然，他口里忽然嗬嗬的上了氣，上不知怎得發出一大力，忽然掙了被賀顧鉗著的手腕，雙目赤紅的就一把掐住了賀顧的脖頸，怒吼道：“你胡說！你胡說！放什麼狗屁！姝兒怎麼會殺了我與的孩子，姝兒怎麼會……怎麼會……”

賀顧被他掐的臉憋得有些通紅，卻仍不住口，連珠炮一般道：“不僅如此，后頭爹只有一個人，卻多年再不曾有孕，怎麼？爹就沒有仔細想過，究竟為什麼嗎？”

“府中庶務你一概不管，大約是不知道因不想再懷上爹的孩子，喝了多的避子湯吧？”

“我先前沒去查，都還不知道，后來齊大人審過了王管事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竟這樣恨毒了爹，寧愿殺了自己的孩子，也要換給娘，娘看著一個死胎驚悸憂傷落下暗病，又害得誠弟瞎了一眼，不過最后說到底害得都是爹的孩子，倒是一箭三雕了，真是我一向小看他了，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不曾想竟然這樣好算計，這樣狠毒心腸。”

賀顧哪怕被賀南掐著脖子呼吸不暢，嗆咳了幾聲，卻也還是掙著說完了這一番話，這回賀老侯爺終于松開了手——

他瘋狂的抖著，面皮不住搐，渾濁的眼睛里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水。

賀南的聲音聽起來似哭泣又似哀嚎，音調并不高，可那語氣卻人皮疙瘩都能起來。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你騙人，你騙為父，為父不信……姝兒怎麼可能……”

可是說到最后，他確也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只崩潰一般蹲下了，干枯的五指在原本就有些散的發髻里一陣摳撓，最后那束發的黃銅冠終于再也系不穩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后滴溜溜的打了幾個轉。

賀南披散著頭發，幾乎涕泗橫流。

其實他的心中再清楚不過，賀顧雖然因為生母怨懟于他，可是賀顧的子，是斷斷不會撒謊的，更不會用這種事愚弄報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