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卻擺了擺手，他搖頭想說話，卻半天沒說出來，太子只聽見父親腔里如同拉風箱一般嗬嗬作響，頗為駭人，一時也不由真心替父親短短半年，便眼可見垂垂老矣下去的子到有些擔憂。

皇帝平復了許久呼吸，才抬眸看著他，道：“你……你和朕說實話，除了宋家，陳元甫……還有哪些人？”

“朕……朕想聽你親口和朕說。”

太子聞言，腦子空白了片刻，作卻忽地凝滯了。

皇帝見他這樣神，倒也不惱，只嘆了一聲，道：“天家的親，只在你的兄弟們上，元兒要明白……無論是你外祖家，還是太子妃家，他們……都是外人，眼前親厚著的時候烈火烹油，以后就有可能為……咳咳……架在你頸側的鍘刀啊……”

“如今朕還在，他們自然不敢，可是等以后……等朕百年了……你怎麼辦……”

“元兒捫心自問，你斗得過你那老謀深算的舅舅嗎？”

裴昭元微微張著，看著眼神幽深注視著他的君父，一時愣怔著沒能回的上話。

第93章

早冬初臨，本該是枯葉殘殘，萬蕭瑟，然而此地是天子的花園，自然不會有別那樣破敗的景象，們打掃的勤快，一不茍，其實連半片落葉都難尋見。

可越是這樣，這干干凈凈一片孤零零的氛圍，襯著此刻父子二人之間無人言語的、沉默到嚇人的一片寂然，卻愈發人心中戚戚，太子看著君父的眼神，一時只覺嚨里近乎失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終于重重磕了個頭，看著皇父低聲說出了幾個名字。

皇帝沉默了一會，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并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手指在太子發頂順了兩下，卻并未說話。

太子并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然而卻兀自從這兩下中察覺到了點安和溫，心中不免稍稍一松。

皇帝道：“朕知道了，元兒先回去吧，容朕想想。”

太子頓了頓，道：“他們……還有舅舅他……”

皇帝道：“朕都知道，你不必多言了，回去吧。”

于是裴昭元便也不敢再糾纏，盡管心中還有些不準，卻還是徑自退下去了。

待他走后，齋兒卻沒回來，這次回來的是王忠祿，老侍拿著一把小掃帚，躬在皇帝面前行了個禮，道：“太子殿下已回去了，老奴為陛下的花掃土。”

皇帝聞言，果然退開了半步，一邊看著王忠祿把花壇里灑出來的碎土掃了，一邊沉默著沒說話，不知在想什麼。

他這樣反應，王忠祿心中便頓時升起一不大好的預，他事君多年，只是帝王一個眼神，也能看出不對，立刻屏住了呼吸，愈發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但皇帝果然還是暴怒了。

終于能看出明顯年邁痕跡的皇帝，忽然皺著眉一把折下了方才那柱還心為其刨土打理的植枝葉，狠狠一下摔在地上，低聲怒道：“不孝！不孝！”

那花葉瞬時被摔的零落慘敗開來，葉因為忽如其來的一大力，在地上彈了彈，最后無力的垂了下去。

王忠祿立刻把小掃帚一下子扔到了邊上，跪下連連叩頭，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皇帝卻明顯是氣急了，膛急促的來回起伏，他腳步這次是真的有些不穩了，王忠祿見狀連忙跪著迅速膝行到了皇帝前，讓他半彎著腰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做支撐，腦袋卻垂著，作毫不猶豫，顯然是早已經準備好、想好了要這樣干了。

皇帝的手撐著他的肩頭，了半天氣，才垂眸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老貨，猜到朕要發怒，才故意你那小徒弟下去了是不是？你倒乖覺……”

王忠祿垂首道：“老奴也是怕這東西笨拙舌，又沒眼力見，若是惹得陛下愈發不快，那就不好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道：“他哪兒能惹朕不快，能惹朕不快的……只有這些……朕這些不爭氣的兒子。”

以往皇帝無論提到朝政、儲位這些事，王忠祿都是和稀泥打太極，從不摻和回答，以此避免表達自己的態度帝王多心，這次卻一反常態的替方才還惹得皇帝龍大怒的太子說了句好話，低聲道：“太子殿下尚且年，陛下何必因其弄得自己氣，傷了子呢？陛下好容易才舒坦一日，又這樣大肝火的，老奴看著也覺得揪心。”

皇帝道：“……朕不是為他生氣，朕是替他悔，替他惜。”

王忠祿終于釣出了皇帝這句話，盡管他其實早有猜測，且也十拿九穩了，心中卻還是大為震，饒是他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肩膀和背脊還是微微僵了僵。

還好皇帝并未發覺。

無他，皇帝也正在出神。

他看著空的庭中景致，眼神有些飄忽，里喃喃的聲音極低，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能聽見。

“既還想愚弄于朕……如此不孝……便不要怪朕不慈了。”

然而此刻，剛剛離開了皇宮的太子，卻不知道君父心中對他已然變了主意——

離開攬政殿，裴昭元干脆不回東宮去了，倒是徑直離宮，車馬已然在宮門前備好，鉆進了車廂里頭，便見到了神有些張的岳懷珉。

岳懷珉一見太子上車，神立馬肅穆了三分，連忙低聲道：“殿下，如何了？”

太子坐下來，雙手微微拳放在膝頭，他眼眸低垂，岳懷珉一時看不見他神，心中愈發焦慮，正要再問，卻見太子忽然抬起了眼看著他。

“先頭說了兩句，孤本還以為……父皇沒有生氣，心也未曾走偏，然而后頭才知……果然還是孤太天真了。”

太子的聲音明明沒有半點語氣，聽了卻人覺得帶著些寒意。

岳懷珉頓了頓，忽然變道：“難不，陛下他……”

太子冷哼一聲，道：“父皇還在把孤當作十幾歲的頭小子，以為扯兩句父子、兄弟深，孤就會頭腦發熱，什麼都和他代了。”

岳懷珉聞言怔然片刻，繼而瞳孔一陣劇烈收，道：“殿下，皇上既然問了，那您不說，豈非天震怒？”

太子淡淡道：“半真半假，虛虛實實，父皇要和孤打太極，孤便奉陪到底。”

岳懷珉道：“可陛下既然拿到明面上問了，這……”

太子道：“孤都知道。”

頓了頓，又道：“……所以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恐會生變。”

岳懷珉呼吸頓時急促了三分，半晌才低聲音道：“殿下……您可得想好了……此番這一去，便不能再回頭了。”

太子卻忽然仰起了頭來，他眸底不知何時帶了點水，方才一直低斂眉目，是以分毫不見，此刻岳懷珉才發覺殿下竟然是哭過了。

他有些吃驚，因為太子自小便是太子，被當作東宮儲君，被當做無可替代、至關重要的的國本教養著長大，一向氣度矜貴從容、素日里又是不一般的好涵養，臉上從來都是春風化雨，不心中半點緒，岳懷珉一直覺得他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起——

他與太子是自小一塊長大，伴讀左右的分，此刻卻是頭一次見他紅了眼眶，這樣外心緒。

太子沒去拭眼角的水，只是仰著頭眨了眨眼睛，角拉起一個弧度，像是在笑，瞧著卻又有些譏諷。

他低聲道：“父皇……竟與孤說什麼兄弟之，還拿什麼太祖年間，裴氏七王來勸孤，真當孤不知道，當年太祖皇帝是什麼出？他是賤妾所出，年時在這些兄弟上了多委屈，心中又生了多憤恨，若非如此，日后又怎能把腦袋掛在腰帶上，不惜豁出命去博？也要爭個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后頭封那七人為王，也不過是太祖晚年犟不下去了，不得不心下來這個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