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戚戚道：“沒有蠻子，卻有山匪，從北地過來的昆穹山峽嶺上，烏泱泱的全是山匪啊！我從沒見過那樣多的山匪，他們還有火炮，他們守在那些峽嶺上，看著我們的那眼神，這輩子我都忘不了……”

賀顧呼吸一滯，道：“火炮？你們是什麼時候看到這些山匪的？”

那漢子想了想，道：“從溪往北，一路上好些峽嶺，都有山匪，雖說有些沒頭，但我家老爹當年上過戰場，他小時候教我的本事，只要一看山口的樹葉子抖幾抖，我就知道嶺子里有沒有人，那些嶺子里都藏了人，前頭幾個卻不知為什麼看到我們也沒反應，只是當沒看見，我要護著諸位父老鄉親，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現，后來一路上只要我發覺了，便不敢帶著鄉親們進這樣的嶺子，繞著繞著遠路，就……就到了溪。”

“直到最后一個嶺子，一時不慎，我們恰好撞了個正著，見到有人把火炮往山上運，那伙人發現了我們……便要手，好多一道逃難的鄉親們都沒走……死在了那山里……”

漢子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賀顧的心跳卻“砰砰”的，快的簡直有如擂鼓——

周將軍今日，剛剛安排了給承河大營前線運輸補給糧草的車馬，那幾位和他好的——陳糧、黑瘦的麻子臉糧，都在運押隊列，還有言老將軍給他引薦的佘偏將，正是負責此次帶兵押運的。

賀顧方才只是聽這漢子一番話，心里便已是驚濤駭浪，他雖然別遲鈍，然而這種事畢竟是吃飯的家伙事，只要一聽賀顧便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山匪”，火炮這種，尋常山匪哪里能得？

三軍未，糧草先行。

這一批糧草可謂是近半年來往承河大營押運的數目最巨的，否則平常都是他們這些小糧帶隊，這次若不是干系重大，周將軍怎麼會用了佘偏將呢？

眼下押運人馬，應也已出城一兩個時辰了。

這些流民看著的確是從北地來的，賀顧在承河大營呆過十幾年，宗山、承河附近的口音，他一聽便知道是不是本地人，這漢子的確是宗山口音，幾百里流徙而來，他也沒有任何必要編瞎話騙賀顧這麼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那……

若是他猜的錯了還好，但若是被他不幸猜對了……

昆穹山、承河大營就都要大事不妙了。

賀顧的表劇變，他忽然兩步沖下臺階，一把拽斷了本來在街邊拴著的、一匹驛站棗紅馬的韁繩——

眾人沒反應過來，都被嚇了一跳，見他竟然這樣輕描淡寫的，就拽斷了那麼一韁繩，簡直瞠目結舌。

征野更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前去，急道：“侯爺，你……”

然而賀顧已然揚起馬鞭，只扭頭對征野道：“我有急事，去去就回，你且在這里等著。”

“駕！”

語罷馬鞭便在馬兒屁上猛了一下，他雙一夾馬腹，便再也不等征野阻攔，絕塵而去了。

只是這麼短短片刻功夫，賀顧縱馬離去，無人能反應過來攔住他，征野在后面扯著嗓子了幾聲“侯爺”，卻顯然沒什麼用，只能看著小侯爺幾個呼吸功夫，就飛出了老遠的背影哭無淚，急道：“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啊！”

正此刻，驛站的門吱呀一聲響，征野扭頭一看，原來是三王爺帶著一臉菜的錢知縣出來了。

第97章

自這一世重生后，賀顧還從來沒有像眼下這般著急過，雖然方才驛站門口那逃難的漢子所言，未必就十十是真的，可只要有一分可能，賀顧也不敢拿承河大營前線兩萬多出征西北草原兵士們的命來賭。

盡管如此，一路縱馬飛馳，賀顧的心中卻仍是疑云重重——

溪縣城已近中原，雖說離京師還有一段距離，可也已經算是腹地了，此地怎麼會有不明來路的“山匪”？且這些人有火炮、還往山里鉆，看這個時機，弄不好還是沖著佘偏將押運的這批糧草去的。

倘若真是山匪，哪里來的山匪神通廣大能得火炮，而且膽大包天的竟敢打軍糧的主意？

可若不是山匪，難不布丹草原上那些蠻人竟然本事這樣大了？

不聲不響就能繞過承河大營進了中原腹地，那新任的大營主將是吃干飯的不？

他心中越急，下馬兒便被催的越快，幾乎是四蹄踏風。

也不知道是趕巧了，還是真的運氣好，佘偏將領著的運糧人馬，許是這回糧車太多，腳程實在快不起來，竟然真的讓賀顧趕上了。

佘偏將帶著一干押運車馬，正要進前頭一個峽嶺，下馬兒的前足剛要踏進山谷，便正好被賀顧截胡，立刻給住了。

賀顧見他們一眾人馬完好無損，糧草也安安生生在車馬上載著，心中吊著的那口氣這才松了下去，只道：“偏將留步，前頭這嶺子進不得！”

佘偏將扭頭見是他，當即愣住了，賀顧只有一人一馬，上干干凈凈沒什麼行裝，只有腰間挎著一把長柄彎刀，臉上跑的面紅潤氣吁吁，顯然是一路趕得急了。

小侯爺怎麼會追來找他們？

他開口發問，賀顧便把在溪驛站門口，聽那逃難的漢子所說之事，一字不差的轉告給了佘偏將，佘偏將聽完果然面一變，低聲音驚道：“什麼，竟有這種事，小侯爺的意思是，這山里……”

賀顧道：“我也拿不準，只是這事來的蹊蹺，從溪一路往北，全是前頭這樣的嶺子，且越往北越是山高林，要藏點人實在容易的很，倘若山上真有什麼不對勁的、一旦中了埋伏，到時候別說是偏將這幾千人馬，就算是萬把人也得有去無回，糧草押運事關前線，十萬火急，我不敢冒這個險，這才……”

佘偏將樣貌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臉上已是皺紋橫生，下頷上一把小胡子生的蓬隨，形倒并不佝僂，仍然十分健朗拔，聞言捋了捋胡須道：“此事……的確事關重大，幸虧侯爺前來提醒，否則一旦糧草有失，老夫也擔待不起。”

語罷，過邊的兵士，清點了一小隊銳人馬，他們先從峽嶺兩側繞上山去，探個虛實，而押運的主要車馬則暫且先停在原地，按兵不。

賀顧也等在佘偏將邊，他騎在馬背上握了握腰上挎著的長刀刀柄，心中暗道倘若這山上真有貓膩，眼下周將軍不知為何，不愿派他去前線磨礪，這次便是他最好的出頭機會，且簡直是老天爺遞到他跟前的，可得把握好了。

賀顧已然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下一秒便可縱馬上山干架，萬萬沒想到和佘偏將寒暄了一會，那伙探路的人馬便窸窸窣窣的從山上回來了。

領頭的回了話，佘偏將愣了愣，先是回頭看了看賀顧，又轉過頭去看著那兵士問道：“的確探清楚了？真的什麼都沒有？”

那領頭的兵士聞言撓了撓頭道：“不瞞偏將和賀糧，山上的確沒有人啊……嶺子里干干凈凈的，別說是活人了，便是連個活，我們也沒瞧見哩。”

鬧了這麼大個烏龍，佘偏將轉頭見賀小侯爺一言不發，眼神瞧著也有些飄忽，還以為他是臉皮薄、眼下尷尬了，不免暗自一哂，心道雖然是言老將軍的親外孫，但果然還是年人，年輕氣盛、立功心切，有一點風吹草便咋咋呼呼、草木皆兵的。

所幸耽誤的不久，佘偏將也不惱，他有心寬小侯爺一下，道：“沒有就最好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小侯爺不必……”

賀顧卻忽然道：“……一個活也沒有，這怎麼可能，你是蒙眼渾說的？還是真的一個活也沒瞧見，就連兔子、狐貍……之類的，也真全沒有？”

那兵士一愣，頓了頓道：“……真沒有，賀糧這麼一說，方才我們也覺得有些古怪，這嶺子這樣茂，可我們卻什麼鳥都沒見到，確實……

”

賀顧勒了勒馬韁，朝佘偏將道：“偏將，這幾個人可否借我一用？這山有古怪，我想自己上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