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那塊“心想事玉”中孤家寡人的裴昭珩，不止一次這樣看著他過。

賀顧一時有些恍惚——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將那個不知是否真實存在過、還是只是他一個臆想的夢，忘了個干干凈凈、拋諸腦后，不想此刻卻能這樣清晰的回憶起玉中夢里，那個理應并不存在的三殿下來。

但……實在太像了。

他這樣呆呆的停在裴昭珩臉前面，兩人的呼吸便的幾乎近在咫尺，能清楚的看見彼此皮的紋路和臉上的絨——

賀顧已然忘了自己方才想要湊到他耳邊罵麼麼了，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裴昭珩見他不，卻忽然閉了目，低頭在他微微張著的上印下薄薄一吻。

賀顧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如同電一樣“蹭”的從他上站了起來，這次他看著裴昭珩，既臉紅又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才結結憋出一句來，道：“殿下……殿下今天究竟怎麼了，怎麼忽然這樣……這樣怪怪的……”

裴昭珩頓了頓，道：“我只是與子環開個玩笑，自你回京，我們還未……”

賀顧閉了閉目，眼前卻全是那個他一直有意回避不去再想的夢，和夢中他離去前夕，夢里的“裴昭珩”看著他時，滿眼的失和無聲的落寞。

……那本只是個夢，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可此刻再回想起來，賀顧心里卻全是沒來由的心虛和煩躁。

其實賀顧自顯了孕像，便明顯的覺到自己的脾氣開始變得有些沒了耐，平日里一點小的不順意，換做以前他可能連留心都不會留心到，如今卻能攪得憋悶一整日。

倒也問過了之雅，那時姑娘也只說孕中心反復是常事，婦人有孕也是如此，賀顧聽了，平時便有意按捺自己的脾氣，收著三分，可今日卻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子只全然將要收著脾氣的事給忘了個干凈。

他心中只有一云不散般的煩悶，和那種揮之不去的疚，說話竟也忘了先過腦子，只悶聲道：“麼麼玩笑？如今皇上還未置太子，大局也未定，殿下倒有心和我開這些促狹玩笑，真是無聊！”

只是話一出口，賀小侯爺便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心知他這是自己心思了，脾氣才又上來，卻要逮著三殿下出氣——

可話已出口，一時也不知怎麼補救，只好無言的看著裴昭珩，哽在原地。

裴昭珩卻完全沒料想到，賀顧的反應竟會這樣大。

……難不如今與他親近……便真這麼子環不舒服嗎？

可此前他們分明也已有了之親，那時子環雖然不好意思，卻從不曾推拒過他……

他腦海里忽然回想起了白日攬政殿中，聞家小姐看著子環時，那一副深種、癡心不改的神態和紅了的眼眶。

……仿佛兜頭被澆下一盆冷水，裴昭珩那原本也被公主府臥房里暖熱的炭火燒的有些微醺的意識，便這麼一下子清晰的重新恢復了理智。

他從貴妃榻上站起來，垂眸看著賀顧，沉默了半晌，道：“抱歉，是我孟浪了。”

他雖神態未變，然而賀顧只是看他一個眼神，又哪能有不明白的？

這下子更疚了，只不過這次疚的原因不再是因為那個魂不散的夢，而是眼前實打實的三殿下，他拉過裴昭珩的手，有點語無倫次道：“我……我方才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剛睡醒，心緒未定，有點……有點……”

裴昭珩卻只是垂眸看著他，半晌，忽然低聲道：“子環的心中……裝的是誰？”

賀顧一怔，一時沒聽懂裴昭珩這前沒頭后沒尾的一句問的究竟是什麼，呆呆道：“麼麼裝的是誰，我……我心中自然是只有殿下的，都什麼時候了……殿下怎麼還問這個？”

裴昭珩聞言，沉默了許久。

他這副模樣，賀顧看的心里簡直七上八下，直后悔自己方才上沒個把門的，惹得他傷了心，急道：“我方才不是有意要兇你，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怎麼和三殿下解釋，他就是揣了個孩子脾氣變得晴不定，一時犯了邪，這才拿他撒了氣……

正苦惱著，抬眸卻冷不丁發現，燈火下裴昭珩著他的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竟然……

眼眶竟然有些泛紅。

賀顧瞬間呆了，這次是真的嚇傻了，險些懷疑是自己眼瘸看錯了，可再定睛一看，那雙漂亮的眼睛，又何止是眼眶紅了？

流云燈暖的愈發把裴昭珩那雙桃花眼映的水瀲滟，漂亮的淺瞳孔里映著的全是賀顧的影，此時此刻，這雙眼睛卻仿佛是剛剛經了一番春雨——

賀顧心里簡直疚的無以復加，雖他一時也想不到三殿下為何如此難過，可平日里自持端文如裴昭珩，他卻長本事了，竟能惹得人家要落淚，真是……

只能結結的急道：“我……我給殿下賠不是還不行麼，你可別這樣，看了我心里也好生難。”

裴昭珩閉了閉目，過了片刻才又緩緩睜開。

“……無妨。”

賀顧小聲道：“可我看見了，你方才都要哭了……”

裴昭珩沉默片刻，低聲道：“……是我太過貪得無厭了。”

賀顧茫然：“啊？麼麼貪得無厭？”

裴昭珩沒回答，可目落在他上——

無聲……卻又那樣執著。

外頭傳來“咚咚咚”的幾聲輕輕叩門的響，賀顧一怔，扭頭道：“誰啊？”

蘭宵道：“駙馬爺，承微奴婢來通傳一聲，王爺該了。”

賀顧恍然，這才想起來裴昭珩說要離京幾日辦事的事。

轉頭看了看，窗外的確已然進幾微涼的晨。

天明了。

裴昭珩該走了。

賀顧把他送到門口，臨別時拽著他的手不肯撒開，他想說點什麼，最后卻只笨拙舌的憋出來一句：“我方才真的沒有旁的意思，就是一時犯了邪才胡說八道的，這都要走了，殿下就別生我的氣了，我道歉還不麼……”

裴昭珩卻仿佛已經釋然了，微微一笑理了理他凌的頭發，道：“子環不必自責，方才……也是本王鉆了牛角尖。”

是啊。

……兩世的緣分，失而復得，子環本不是濫之人，對那聞小姐也沒看出什麼興趣，自己如此患得患失，又是何必？

說到底，也不過是自己心中過不去那個始終未敢提及的坎兒罷了。

子環喜歡“瑜兒姐姐”便喜歡“瑜兒姐姐”吧，就算他一直放不下，就算他是因著當初自己是“子”，如今才鐘于他……

就算在子環的心中，對真正的裴昭珩的慕，只淡泊如水……

……他又能怎麼樣呢？

難道便能放得開他了嗎？

難道他便能真的放手，看著子環和別的子兩心相許、家立業了嗎。

或許以前的三皇子會，可是如今的裴昭珩，卻不會。

他絕不可能放手，也絕不會放手。

蘭宵在外頭又“篤篤篤”的敲了敲門，隔著門小聲道：“二位爺？”

賀顧看著他，心里還是很舍不得，但也只能了鼻子，低聲道：“……你去吧。”

裴昭珩卻忽然低頭在賀顧額頭上輕輕了。

他的太輕又太快，所以簡直不能將那稱之為一個吻。

他的，也還是如同當初賀顧與他親時，過的一樣。

，又微微有些涼。

末了裴昭珩垂眸看著賀顧，溫聲道：“我走了，等我回來，給子環一個驚喜。”

賀顧一怔，裴昭珩卻已經轉推開了門，朝著蘭宵微微一頷首，便徑自跟著階下等了許久的承微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