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總覺得，等了你一輩子，只要你能重新活過來，出現在我面前，有有，會哭會笑，便已是上蒼垂憐，我應該知足，不能過多奢求。”

“所以道長告訴我，即便時溯回，來生你我卻也可能形同陌路，那時……我卻也不在乎了。”

他一字一句的低聲說著，賀顧以前幾乎從未聽他提起過前世過往的只言片語，他本以為只是相隔兩世，時間久遠，珩哥記得不清楚了，可卻不想此刻聽他娓娓道來，卻分明是毫未曾忘懷。

“那時不在乎，便想著待你復生后，亦能不在乎……今生與你有如今的緣分，早該知足，我卻貪得無厭，所求日盛一日，愈發的不甘心了……”

他就這樣坐在賀顧邊，像是回憶年時吃過的甜點一樣，語氣平淡的一字一句的說著任何人來聽，都會覺得驚世駭俗匪夷所思的前世過往——

賀顧看著他，恍惚之間，竟好似約過眼前這副還年輕的，看見了當初夢中那個垂垂老矣，皮鶴發、孑然一的帝王孤寂的背影。

他道：“珩哥……對不起，我不是……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已經……已經……我……”

生平第一次，賀侯爺深深恨起自己這張笨口拙舌的來——

他自然不是不信裴昭珩的。

……只是經了上一世的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和諸般辜負，對皇家的畏懼和防備，便早已不知何時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刻進了骨髓里。

他這才忽然意識到，他的防備和芥或許只為自保，可當防備也為本能，本便了對另一個全心全意著他的人的傷害。

賀顧想明白了，他看著裴昭珩，從來沒有這樣誠心誠意，又這樣飽含著意和疚的真心道歉。

“對不起，珩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和你保證，以后……以后都再不會這樣了。”

他說完有些張，生怕裴昭珩不信，又看著他十分認真的補了一句：“……真的。”

外頭傳來齋兒的聲音：“陛下、賀統領，要到宮門啦。”

賀顧一愣，正要回話，卻忽的被裴昭珩一把拉過，低頭在他耳垂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他嚇了一跳，猝不及防之間被皇帝這一口咬的“嘶”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然而不待他開口問裴昭珩這是在干嘛，那頭的人卻很快松開了牙齒。

“……說話算數。”

皇帝說。

---------

這日一回公主府去，賀顧便立刻人把蘭宵從書坊喊了回來，問姑娘那本《朕與將軍解戰袍》里的花箋畫像是怎麼回事。

這事實在蹊蹺，還發生在自己家鋪子里，他想不在意都不。

蘭宵回來，似乎是早就猜到賀顧要問這事，故而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繪聲繪跟賀顧把印售話本子首日，不知哪里竄出的一張促狹畫像被人夾進書稿，又稀里糊涂跟著印了百余份，直到一日過去百來本話本子賣了個，才發覺不對的事，講得十分詳細。

蘭宵言語間很是疚，又滿臉的愧，一再反省說是自己懈怠才會出了這樣大的紕，給賀顧惹了這麼大麻煩，那陣仗簡直就差跪地求饒、痛哭流涕了。

早知道駙馬與恪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之間什麼關系，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是惹大禍了，賀顧一人發怒都不算什麼，帶累的壞了天子聲譽，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蘭宵是在宮中伺候過的，自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也是發自心的悔恨和害怕，只恨自己不能回到當初那個印書的午后，狠狠甩上打瞌睡懶的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倒是這樣疚，賀顧見了倒不忍心責怪了，左右如今風言風語，也已經傳出去了，就是再把蘭宵剝皮筋，也沒什麼意義，且蘭宵這幾年來替他打理京中家業，盡心盡責，更從未有過分毫瞞、中飽私囊之舉，公主府老底越來越厚，家資日，蘭宵可謂功不可沒，出了這樣的事，想也不是有意為之，賀顧便也沒真的責罰什麼，只是扣了兩個月的月錢，意思意思，也就罷了。

只是蘭宵可放過，那個把他和皇帝畫像夾進話本子里的人究竟是誰，卻實在讓人如鯁在。

蘭宵自然是早已經把文盛書坊來來回回翻了個底朝天，只可惜始終未能找出此人。

賀顧也只得作罷，但臨了了又想起一事，問蘭宵道：“當初這個話本子，我不是說你不印了嗎，怎麼后頭你又印了？”

蘭宵言又止，半晌才道：“這……原……原是不印了的，但是后來機緣巧合，皇后娘娘……啊不，太后看過一回，連連說好，后頭皇上遣人來傳話，又說只管印便是了，沒人敢尋咱們書坊錯，沒什麼大礙的，奴婢就……就……”

賀顧聞言一愣，回過神來不知怎的，腦海里卻鬼使神差，冒出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測來——

他回想起皇帝前日在車馬上和他說的那些話，忽然驚覺……

……那花箋，不會是珩哥人，給塞進書稿里去的吧？！

只是這次還不等賀顧親自去宮中見他求證，宮里齋公公卻忽然造訪，到府上來傳旨了。

齋兒還年紀輕輕，卻已生了一臉的笑褶子，一見了賀顧，更是喜笑開，拱手道：“恭賀統領，今日過后，這公主府出了兩位公主，更是實至名歸啦。”

賀顧一愣——

兩位公主？

也沒等他發問，齋兒便一正，取出袖子里的杏折子，淡笑道：“賀統領，接旨吧。”

賀顧約猜到幾分裴昭珩要干什麼，但這想法太過大膽，一時他不敢相信，也只得跪下垂首恭候圣諭。

……等賀顧真的親耳聽見這道圣旨的容時，再抬頭看著氣定神閑，喜氣洋洋傳旨的齋公公，也不由為之折服——

那睜眼瞎一般，仿佛一點都不曾覺察到皇帝晉封一個不姓裴的姑娘為當朝公主，究竟有何不妥的坦然，以及毫不對闈私事、還有天子與賀顧之間關系好奇的分寸，也足以人嘆一聲，齋公公年紀輕輕便能接他師父的班，吃上攬政殿之首、務司掌事這碗飯，也絕不全是因他拜了王忠祿這個好師父，又沾了師父的緣故。

只是齋公公不計較，滿朝的文武百卻不可能不計較，更不可能對福承郡主忽然變了福承公主這事視若無睹置之不理。

放眼縱觀古今寰宇，異姓王有之，異姓公主卻從未有之。

何況前朝舊代，每有異姓王，那也是人家為了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皇帝不能不封，不能不賞，且盡管如此，歷朝歷代每立異姓王，也是慎之又慎，深怕埋了禍患，萬不敢隨心所。

怎麼如今皇帝為著親近他賀子環，卻竟能封他的兒做公主，這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且前些日子，皇帝與賀統領有染的傳言，便已經很是甚囂塵上，只是為著史臺一窩子言先頭催著選秀立后了一鼻子灰吃了掛落，朝堂上這才稍稍消停了幾日，不想還沒安生上多久，皇帝竟又來了這一出——

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吵得一鍋粥般糟糟——

是的，賀顧也沒想到，他本以為自己早已是洗也洗不干凈的男狐貍的形象，卻竟然還會有文臣愿意替他說話。

一邊說國有國法，綱常不可罔顧；一邊則說福承一個小姑娘，不過四五歲大，公主也只是清福，又不掌權，就算是陛下寵些給了個虛名，又有什麼要，何況福承不也是陛下親姐姐的孩子嗎？待親厚些又有什麼錯？

他們吵得不可開，倒是賀統領這個在風暴眼正中央的，每每被逮住譴責追問，總是一問三不知，滿臉茫然，人看了氣都氣不上來，一拳打在棉花上，罵也不是打更不是（畢竟也不可能打得過他），于是文臣們便索也不理他，只兩派互不相讓，爭得臉紅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