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不理，平靜地說：“你是皇室，一旦被胡人得知你的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元徵說：“那又如何，區區胡人，”他哼笑道，“再說，這北滄關還有你岑夜闌，怎麼，咱們的大燕戰神怕了？”

岑夜闌道：“我沒有同你說笑，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元徵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道：“我也沒有說笑。”

二人目相對，元徵說：“大燕沒有臨陣逃的皇室。”

“若是我今日走了，何以面對邊陲數十萬將士，何以面對天下百姓？難道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所尊崇捍衛的皇室，是只敢在宮里的懦夫？”

岑夜闌啞然。

元徵見狀又是一笑，好整以暇道：“是不是很？”

“倒也不必，”元徵吊兒郎當道：“我就是見不得別人在我面前猖狂，不摘了延勒的人頭，就這麼灰溜溜地回京，我豈不是要為京畿笑柄？”

岑夜闌嘲道：“虱子多了不怕，殿下還在乎這麼一樁？”

元徵說：“在乎，當然在乎，是不是，小岑將軍？”

海東青揚了揚翅膀。

岑夜闌沉默片刻，道：“……這鷹都要被你養壞了。”

元徵一本正經道：“壞不了，小岑將軍耐折騰的很。”他一個小字說得輕，聽著反倒像是在說岑將軍，視線還往岑夜闌上了一圈，岑夜闌被咬破的都似滾燙起來，公文在手中了又，差點直接扔出去。

岑亦的文書送了出去，如石沉海，悄無聲息。

延勒卻并未等候，攻勢極為猛烈，那幾日空氣里的雪都帶著濃郁刺鼻的腥味。誠如岑亦所言，城中十萬大軍每過一日所耗甚多，又正當天寒時節，本不能讓將士著肚子上戰場。

雙方你來我往間戰了數日，輸贏難定，胡人卻不曾退半步，赫然是拼盡全力也要拿下北滄關的架勢。

第六日，延勒夤夜攻城，還以箭矢綁了書信投城，一封封書信俱是煽之詞，擾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北滄關是邊陲重鎮，人口多，后來戰事起后，大半百姓都已經離開，還剩了許多，是篤定有岑亦，岑夜闌在，北滄關丟不了。岑家鎮守邊陲百載，是當之無愧的大燕壁壘，城中不乏百姓將岑家人奉若神明，何況又是北滄關這樣的要地，他們本不信，胡人能夠越過銅墻鐵壁，踏城。

第十日，城中糧草告急。

不過短短十日，守城將士折了數萬，損失慘重。

第31章

戰火燎原，天冷極了，夜里下了雪,翌日又被鮮和尸染紅，不休的攻城和廝殺聲讓北風變得更加肅殺人。

城中糧草不足，又斷了后援，城外胡人咄咄人，顯然是要將他們到山窮水盡。岑夜闌知道延勒想將他們困死在北滄關，他們心積慮，心積慮——岑夜闌知道自己中計了，他來北滄關就是一個局，為的就是今日。

上渭，鶴山州，步步為營，都是為了讓北滄關變一座孤城。

可如今北滄關已經為孤城，延勒攻勢依舊兇猛，甚至不惜拿胡人將士的尸去搭起攻城的之梯卻不是明智之舉。

岑夜闌想，延勒本可以生生耗死他們，如今卻急于攻城，只能說明他們不敢拖。可現下胡人占盡優勢，糧草輜重無虞——除非他們拖不得。岑夜闌想起了元徵。

如果胡人知道元徵的份，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元徵是皇帝最寵的兒子，大燕最有可能主東宮的皇子，皇帝不會允許元徵死在北境。可岑亦已經傳書給了河東，司韶英知道深淺，就是河東丟了，他們也不敢不來救元徵。

但是如今依舊毫無音訊。

岑夜闌想起丟的莫名其妙的鶴山州，猛然間明白了什麼，元徵的確是皇帝最寵的皇子不假，可皇帝不止這麼一個皇子，樹大招風，岑夜闌仿佛窺見了京中風云詭譎的一隅。

方靖頭一回到了什麼度日如年。

他出鐘鼎之家，若非此番跟著元徵遠赴北境，這個時節，正該在燒了地龍的暖閣里，喝著最好的酒，欣賞著曼妙的歌舞，溫香玉，著人間至樂。

如今喝的卻是北境的冰雪，飲的是獵獵北風，無不摧人肺腑剜人。

他一路疾行，腳下踩著冰冷的青石板，走得快了，沒留神腳下打摔個四仰八叉。沒吃過苦頭的小世子罵了聲，手在地上著了一張紙，匆匆掃了眼，臉變得更加難看。

方靖本想將紙撕了，猶豫了一下，隨手團了團揣進了懷里，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往城門走去。

元徵果然在城墻上。

正當休戰，城墻上有挪著傷兵的，有靠著墻在咬面餅的，還有正在清掃戰場的，來往匆忙。

岑夜闌正在和岑亦說話，面容沉靜，二人神都頗為嚴肅。

一旁立著的鼓面潑了，跡已經干涸了，著戰事的殘酷。元徵就在鼓架下，劍擱在一旁，一手拿著塊干的面餅咬著，一邊和他邊的將士說話。

方靖走過去，“公子。”

元徵懶洋洋地應了聲，方靖看了眼那個將士，陡然想起有天夜里，他們在傷兵的屋子里一起圍著沸騰的片湯說笑談過天。將士年過不，雙臂壯，面目黧黑，方靖記得他姓齊，齊柏。

齊柏脖子上見了，綁著厚厚的紗布，臉蒼白卻還帶著笑，說：“我家三代都是軍籍。我替老將軍擂過鼓，如今又跟著將軍，整整二十五年了！戰鼓擂，從未出過岔子。”

元徵笑了聲，說：“畢生專于一事，了不起。”

齊柏嘿然一笑，道：“可惜，我老來得子，兒子才七歲，不過別看他小，那小手臂很有勁兒。”說著，他還揮了揮自己的手，說“咚——咚——咚。”

元徵抬眼看了看方靖，二人目對上，他拿起劍，一前一后地走了幾步，方靖低聲說：“殿下，你看這個。”

他將團皺的紙團拿給元徵，元徵展開看了幾眼，臉上沒什麼表，道：“胡人煽軍心之詞罷了。”

方靖說：“殿下，這當真是假的？”

元徵眉皺，盯著方靖沒有說話。

方靖道：“城糧草短缺，胡人怎麼會知道？如今北滄關就是一座孤城，岑夜闌卻半點都不作為，他想做什麼！”

元徵踢了他一腳，斥道：“小聲點。”

他問：“你說他該做什麼？”

方靖梗著脖子說：“殿下份貴重，岑夜闌就該以殿下為重，護送殿下離開北滄關，而不是任由殿下險境！”

元徵說：“和他無關，是我要留下的。”

“殿下，今時不同往日，北滄關是一座危城，”方靖深深吸了口氣，“一旦胡人知道了殿下的份，后果不堪設想。”

元徵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們不會輸。”

方靖氣道：“殿下，胡人此番來勢洶洶，北境河東俱都陷戰火，前些年邊防固若金湯從未失寸土，今年我軍連失數城，殿下就不覺得奇怪麼？”

元徵直勾勾地盯著方靖看了一會兒，方靖心頭了，沒退，接著說：“若是平常，殿下想如何就如何了，可現在，是生死當前。”他頓了頓，說：“殿下，皇上還等著您回去呢——”

元徵神微，朔風簌簌作響，如同凄厲的嗚咽，他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眼岑夜闌，岑夜闌若有所覺，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開了臉。

元徵說：“我不能走，北滄關戰事吃，岑夜闌若再撥人馬大張旗鼓護送我出城，必定引起胡人警惕。”

“到時能不能走尚且兩說，于北滄關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方靖沉默片刻，說：“戰場刀劍無言，殿下要是在北境有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