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的目落在方靖臉上，說：“阿靖，我心中有數，”他拍了拍方靖的肩膀，“不會連累你們。”

方靖愣了愣，元徵卻已經越過他走了，他心中百味陳雜，氣得無可奈何，用力跺了跺腳。

方靖想起他來前，他父親特意將他去了書房，言語之間約出，皇帝本不是貶元徵，只要他從北境回去，他就是大燕儲君。

而如今，一旦元徵在北境有個好歹，他們這些跟著來的，必然承皇帝的雷霆之怒，豈是元徵的一個不連累便能好的。

突然，風卷著細碎的雪飄了下來，遠遠的，鐵蹄聲陣陣，胡人如浪般再度洶涌而來。

咚——戰鼓再度擂響了。

戰事拖得越久，胡人不分晝夜的攻城讓北滄關的將士不勝其擾，百姓也惶惶不安起來。一封封煽力極強的信被胡人以箭矢、孔明燈送城中，城中將士阻攔不及，還是有落到百姓手中的。

起初是恨恨地撕毀的，可日夜都是喊殺聲，整個北滄關都似籠罩在恐怖的中，百姓心頭也打了。白紙上的屠城，投降，糧草短缺等黑字都似染上了，變了胡人的催命彎刀。

岑夜闌遣人安百姓，他是邊關不敗的神話，百姓心定了幾日，可戰事猶在。過了兩日，有十幾個百姓深夜在城中疾走尖，揚聲大喊城破了，城破了，胡人要屠城了，聲音凄厲尖銳，如同夜梟啼哭。

岑夜闌到時，岑亦臉冷凝，地上已經死了數人。

還有一個似發了瘋，一見岑夜闌，就指著他說，“哈哈哈你守不住的，胡人說投降不屠城，不然他就將我們都殺了，都殺了哈哈哈哈……我們就要死了。”

他指著岑夜闌，說：“你本保護不了我們，你要把大家都害死！”

岑亦冷冷斥道：“胡言語！”

槍尖過，那人頓時截了聲，啪地倒在地上。

長街上一片雀無聲，被驚醒的百姓心驚膽戰地站在遠，默默地看著。

岑亦槍尖斜點，鮮在慘白月下淌著，滴在地上，他說：“這些人都是胡人用以我方軍心的細作。”

“諸位且安心回去吧。”

第32章

人心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有時能堅如磐石，有時卻薄如蟬翼，不起考量。

北滄關戰事拖得久，僵持不下，胡人又圍了城，不知何時起城中漸有流言四躥，所說的無非都是些驚駭之語，頗有幾分危言聳聽之意，可正當戰時，聽久了，便格外地讓人在意。

城中變得人心惶惶。

細作——岑亦說是細作，北滄關固若金湯，又有岑夜闌鎮守，竟混進了細作，豈不是更令人恐慌。

可要不是細作——當夜濺三尺的場景歷歷在目，岑亦殺的太快太狠，仿佛夜梟啼哭戛然而止，猶留幾分震。他們若不是細作，岑亦為什麼殺的這樣快，他們說得當真不是事實麼？

越想越不起推敲，北滄關中尚有大半百姓，起初不過是心里發怵，后來有兩三個人信，再后來便如瘟疫似的，在城中無聲地蔓延開來，快的詭異又讓人膽寒。

戰事猶在，戰鼓日日響起，每一次的廝殺聲都了懸在百姓頭上的鍘刀，將落不落最是煎熬。

城外戰事吃，延勒攻城之勢一日比一日兇狠，岑夜闌一面應戰，一面讓岑亦肅清城流言，安百姓，忙得不過寥寥數日，就清減了幾分。

北風呼嘯，延勒高踞馬背，看著胡人士兵前赴后繼地往北滄關城墻沖去，地上冷的泥壤因著連日苦戰，鮮浸，仿佛馬蹄踐踏下去，都能濺出殘尸鮮。

延勒直勾勾地盯著岑夜闌，他和岑夜闌手很多年了，在這北境戰場還是岑熹同他師父玄戈的天下，他和岑夜闌不過小有聲名時，延勒就視岑夜闌為生平唯一的對手。

后來岑熹重傷，他師父斷了一臂，岑夜闌臨危命，延勒掛帥上陣，二人第一次以主將對陣。

轉眼這麼多年，延勒想，總要分個高低的。

當年岑熹死在他師父手里，岑夜闌也會敗在他手下，王庭鐵騎將會踏平北境，直取大燕腹地。

鳴金收兵時，延勒揚聲道：“岑夜闌，北滄關破已定局，你還能撐幾日？”

岑夜闌站在城墻上，俯瞰著陸續撤退的胡兵，滿地都是尸，周遭腥味濃郁，刮在臉上，如同凝的刀子。

延勒說：“都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回頭看看你守著的大燕朝廷，他們已經拋棄你們了，一個從里已經開始腐爛的朝廷，何必非得為他們賣命。”

岑夜闌神冷淡，開了口，聲音清晰，“延勒，我岑夜闌在一日，你們就越不過北滄關半步。”

延勒瞇了瞇那雙狼也似的碧綠眼睛，冷笑道：“你以為我當真破不了北滄關？”

“岑夜闌，我今日告訴你，你若開城門投降，我不但保你榮華富貴，還饒你城中將士百姓的命，否則，城破那日，我定屠盡北滄關，人畜不留！”

隔著數丈遠，岑夜闌不閃不避地看著延勒，波瀾不驚道：“你且試試。”

戰局一日比一日張。

岑亦是北滄關主將，城中糧草耗了個七七八八，他在城中又籌了些，不過是杯水車薪，多拖得幾日罷了。

軍中將士似有所覺。那日延勒放話城破后屠盡北滄關，言猶在耳，一時人心都有些浮，士氣漸漸低靡。

元徵看著，心里有些焦躁，他從未陷這樣的困境。

那一日，元徵路過傷兵的住所，就聽見有人在說，“這場仗，我們真的能贏麼？”

他停住腳步，抬眼看去，是兩個抱著長槍值守的將士，蜷在火堆邊，聲音的低。

元徵沒有說話。

“誰知道呢，”另一個著自己的雙手，說，“胡人多年沒這麼囂張過了。”

“可不是，當年岑老將軍在的時候，北滄關什麼時候丟過，要是岑老將軍還在就好了。”

“真輸了，胡人屠城怎麼辦？我可聽說，那個什麼二王子，親口說要屠城，人畜不留，到時候咱們都得死。”

“不是說有援兵，為什麼援兵還不來？真像胡人說的，咱們被放棄了？”

“……可岑將軍還在這里。”

二人沉默了片刻，元徵只聽一人小聲道：“岑將軍還是比不得岑老將軍的……”

隆冬寒意深重，元徵心中卻莫名躥起了一團火，他忍了忍，到底是沒有發作，甩袖直接離去。

不過幾個小兵。

直到元徵回了府，一抬頭，才發現他竟然在岑夜闌門外。

屋里還亮著燈。

元徵猛地回過神，他來這兒做什麼，岑夜闌被非議，他又為什麼惱怒，甚至——不平，委屈。元徵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閉的門，想起岑夜闌那張臉，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讓他都忍不住了，旋即又生出了一點兒微妙的甜。

元徵沒有打擾岑夜闌，只安靜地在他門外站了許久，不知何時飄起了碎雪，肩上落了層薄薄的白。

齊柏不行了。

他脖頸被箭矢劃過去，不深，捱了幾日，可天氣太寒，傷口反復難愈，他在一日鳴金收兵后突然倒了下去，鼓錘砸在地上滾出幾步遠。

元徵心頭一跳，邊已有將士趕忙過去扶他。

齊柏臉上不見，發白，脖頸纏著白繃帶出紅，元徵蹲在他邊了幾聲，他才睜開雙眼，目卻已經失了焦。

他呼出一口白氣，著岑夜闌，了聲，“……將軍。”

岑夜闌抓住了齊柏垂在一旁的冰冷手掌，手指都是僵的，不正常地曲著，“先別說話。”

齊柏說：“將軍，我不啦。”

岑夜闌抿了抿，周遭搬抬傷兵的軍醫跪坐在他邊，替齊柏看了看，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以后不能再為將軍擂鼓了，”齊柏無所覺，說，“這場仗，還沒有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