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遲遲沒有說話，發著怔，不知在想什麼。

岑夜闌看著年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忍，他遲疑了片刻，到底是沒說什麼，將將出門之際，就聽元徵問他，“你呢？”

岑夜闌腳步頓了頓。

元徵說：“你也會走麼，會一起出城？”

岑夜闌看著元徵的眼睛，說：“會，我斷后，待百姓出城后追上你們，一起去瀚州。”

第35章

直到當真撤離北滄那一天，元徵都有種不真實。

方靖和幾個紈绔子弟都跟在他邊，無不安靜，元徵沉默地看著城中聚集的百姓，一個個拎著包袱，拖著老的，帶著小的，瑟著，無不滿面驚惶茫然。

元徵還看見了那天晚上給他遞過紅薯的孩子，他抓著母親的袖，將小小的往人群里藏。元徵出神出得久了，方靖輕聲說，“阿徵，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你不要……不要這樣。”

元徵看了他一眼，又挪開了臉。

他不是傻子。河東戰事遠不如北靖吃，司韶英遲遲不來，他本就心存疑慮，經岑夜闌一點，無論他如何不想承認，他也大抵猜出北滄關會有今日或許和他有關。

有人想借胡人的死讓他死在北境，甚至不惜丟棄鶴山州，讓北滄關淪為孤城。

讓他死得順理章，天無。

如今儲君未定，他父皇雖然有眾多皇子，可元徵依舊是最矚目的一個，在京城時就明里暗里不知多人彈劾他，想讓他死。元徵曾以為他被貶邊境，就已經遠離了朝堂，他便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岑夜闌說他天真，如今一看，當真是天真又可笑。

元徵心中只覺憎惡又無力，如同置蛛網，手腳困著，任他如何拉扯掙扎，都于事無補。可旋即，他心里卻躥起了一滔天怒火，無論是誰想殺他，誰要殺他，都不該用這種手段。

正當黃昏，日落虞淵，倦鳥撲騰著翅膀歸巢。

南門是胡人圍城最為薄弱的缺口，大門轟然打開的瞬間，岑亦率著城中諸將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后將士隊列有序，隨其后，而后才是黑的百姓。

岑夜闌騎在馬上，他靜靜地看著躲在隊伍中的百姓，側留下的將士們嚴陣以待，悉數筆地站著。

不多時，遠安營守南門的胡人似有所覺，當即急急整兵沖了上來。

岑夜闌冷靜地抬起手，城墻上的弓箭手抬起弓弩，不過須臾箭矢如雨，朝著沖來的胡人疾而去。城外的將士亦擺開迎敵之勢，廝殺聲打破了黃昏的靜謐。

陣前戈，有將士掩護著百姓陸續撤離，元徵已經出了城，他攥韁繩騎在馬上，后是驚魂不定的百姓，三三兩兩不敢做聲。

他們突圍得突然，胡人毫無防備，繞是全力撲殺也擋不住城中撤離之勢。岑夜闌銀槍在握，一黑甲胄，下戰馬踢踏有聲，所過之無人敢攔。

天一點一點黑，混戰之中，岑夜闌和岑亦目對上，岑夜闌了，揮長槍挑下一人，沾染紅纓，將未出口的“走”字都帶上了幾分腥氣。

暗淡的余暉籠罩了岑亦的面容，他一言不發，看著那桿淌的流火槍，那是他小叔叔的槍，陪他征戰沙場數十年，后來小叔叔給了岑夜闌，連同靖北令一起。

岑熹選擇了岑夜闌。

岑亦后來就鮮用槍，反而選擇了更不擅長的劍。

岑亦用力勒住韁繩，下駿馬昂頸一聲長嘶，他臉上沒什麼表，興許是戰場人，殘晦暗，一貫清俊儒雅的眉眼竟多了幾分霾。

隔得遠，岑夜闌只見岑亦調轉馬頭，心頭一松，環顧一圈，下意識地將目投向城外樹林掩映，元徵就在那里。

岑夜闌深深地吐出口氣，沉聲道：“回城。”

他話一落，副將抹了把臉，應了聲是，尚在混戰中的將士都陸續后撤。岑夜闌唯恐久則生變，早已經下過令，嚴戰，留下的都是岑夜闌的親兵銳，無不唯岑夜闌的命是從。他們要退，胡人士兵卻趁勢而上，雙方纏斗不休，甚至妄圖沖大開的城門之中。

城門高而厚重，推時，發出嘎吱的沉悶聲響。

岑夜闌看著城門，城中除了將士，已經沒有百姓，幾乎是一座空城，他沒有猶豫，輕喝了一聲抖韁繩直接沖了空城之中。

胡人窮追不舍，有沖門的，無不被就地斬殺，尸壘在城門外。

岑夜闌坐在馬背，看著漸漸關上的城門，天暗，約可見遠只剩下一線殘，太將沉之際，卻聽見激昂的嘶鳴聲，年縱馬的影伴隨著日頭徹底沉地平線直接撞岑夜闌眼瞳。

岑夜闌錯愕地睜大眼睛。

轟然一聲，城門重重地關上了。

元徵心臟仍在劇烈跳，一起一伏，他幾乎能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

元徵通騎，他從來不知道短短數十丈，竟能讓他產生咫尺天涯之，好像他只要再慢一步，就會跌落深淵。

方靖幾人的驚呼都被遠遠拋在后，元徵是猛然醒悟過來的，他不安地截殺過來的胡人士兵，看著戰場上的岑夜闌，心里著無法言喻的焦慮。

他麻木地提劍又殺了一個胡人士兵，水濺的高，落在他臉上，黏膩又溫熱。電火石間，元徵心臟都停滯了幾瞬，他猛地抬頭看向逐漸后撤的將士，腦子里反復地轉著一個念頭。

岑夜闌騙他。

岑夜闌騙了他，他本就沒想過走！

元徵想也不想，猛地一夾馬肚直接就沖了出去，冷風刮臉，元徵卻覺寒意徹骨髓，渾都似僵住了。

岑夜闌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退？！他寧可死在北滄關，也不會退半步！

躍過城門的一剎那，元徵看著岑夜闌，渾的好像才慢慢流淌起來，他著氣，手中韁繩抓得太，勒得掌心都泛起遲鈍的痛。

岑夜闌呆住了，臉上是罕見的呆愣，元徵惡狠狠地盯著岑夜闌，不知怎的，竟然笑了起來，著報復的痛快和恨意，惱怒。

岑夜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元徵……你回來做什麼？”

元徵看著，笑意漸漸地消失了，心頭泛上不可抑制的酸楚和痛意，刀子似的，狠狠在心口。

他看著這座空城，看著城中所剩不多的將士，夜黑沉，晚風刮的嗚咽作響。

元徵想，岑夜闌就沒想過活。

他要以殉國。

元徵眼眶發熱，他開了口，聲音嘶啞，“怎麼，就許你做英雄？”

岑夜闌怔了怔，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仍是道：“你不該回來。”

第36章

元徵走得太突然，他騎的馬是戰馬，好馬，轉眼就沖回了城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方靖變了臉，“阿徵！”

他揚起馬鞭狠狠甩了一鞭子策馬追了出去，“阿徵回來！”

元徵恍若未聞。

方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元徵一人一騎沖城中，周遭胡人卻朝了他來，方靖拔劍殺了兩人，被這一阻，耳邊城門關死發出一聲悶響，他整個人都抖了抖，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

方靖無意再和胡人多糾纏，他策馬回去直接對岑亦說，“岑將軍，回城吧。”

天已經暗了下來，周遭林木蓊郁，遠仍是將士和胡人廝殺的聲音。

岑亦沒有說話。

方靖卻越發焦急，“殿下他回去了，我們不能走。”

岑亦說：“我們只能走。”

方靖愣住了。

岑亦抬起眼睛，目凌厲冷靜，重復了一遍，“我們只能走。”

方靖氣急敗壞，怒道：“殿下在城中，你敢置殿下于不顧？！”

岑亦說：“如今回去，你置這些百姓于何地？”

方靖啞然，他死死地瞪著岑亦，猶有不甘，說：“殿下是天潢貴胄，是千金之子，”他低聲音，警告岑亦，“岑將軍，你別不分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