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3

他聚起土壤里最甘冽的一汪清水,注養分,節,一口一口喂給稚的小筍兒。

小筍兒壞了,咕嚕咕嚕地喝著水,急得綠芽尖尖上冒出一滴汗。

很久以前,大約……晏琛記不太清了,大約三百年前吧,他也是一棵新生的筍。

長在陸家祖宅,一間幽僻靜的庭院里。

不,不是,那時候還沒有陸家,陸家是后來才建造的。當時只有一片葳蕤的竹林,他早早地芽,拔,長青竹,和兄弟姐妹們枝葉相依。

陸桓城的高祖爺爺的高祖爺爺的……某一位高祖爺爺,是一個清苦平凡的讀書人,在竹林東邊搭了一間簡陋的木屋,挑燈夜讀,筆耕不輟,終有一年考得功名,耀門楣。

祖輩犁田鋤地,黃土朝天,他是第一個讀書人,所以可以耀的,唯有竹林旁的這間小木屋。

陸家就這樣圍著竹林,一磚一瓦地建了起來。

最初的木屋仍當作書房,經過修繕,供他的子嗣后代讀書。郁郁蔥蔥的青竹環擁著它,投下清涼的翳。枝葉間靈息充沛,土壤下文脈貫通。孩子們在這里讀書,果然人才濟濟,讓陸家了閬州真正的書香門第。

陸宅越建越大,一層繞著一層,一進深過一進,無不是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可無論外頭怎麼喧鬧,竹林庇護的書房依舊與三百年前一樣幽靜。

心靜,始可讀書——這是先祖留下的訓。

從書房的西窗出去,第一眼看到的那青竹,筆直堅韌,蒼翠滴,儀態最為漂亮。

陸家的孩子們總是著他。

讀書讀苦悶了,就托著腮幫子,咬著筆,小聲咒罵古板的夫子和嚴苛的父親。課業被夸獎了,就換一張笑盈盈的臉,眼里綴著星辰,開著花兒,朝竹子一陣歡悅地笑。

哀怨,欣喜,相思纏綿,躊躇滿志……無數的從竹淌過,喚醒了里面沉睡的生靈。

晏琛最初形意識時,還不能看,只能聽。屋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口音字正腔圓。經史子集,詩文歌賦,一篇連著一篇誦讀,從孩讀到年,從年讀到青年。后來的某一天,悉的青年會牽來一個牙牙學語的兒,那孩子用稚的嗓音,讀起了他曾聽過不知多遍的詩章。

新生,傳承,故去,惦念。

這座宅子里發生過許多故事,脈扶持,或者脈相殘,超凡塵,或者深陷俗世。故事的每一個細節,晏琛心里都知道。

他會刻意忘記壞的,雨水一陣疾灑,沖刷過干,就只留下了好的那些。

再后來,晏琛的靈氣日益沛,漸漸能附靈到別的竹上,譬如竹筆,竹扇,竹笛,竹席……他學會了寫字,楷,隸,行,草,著筆桿起伏,逐筆研習,逐字揣;也學會了吹笛,著氣息涌流,懂得開閉如何韻,鳴音如何清亮。

他是竹,又不只是一竹。

他變得越來越像人,聚一團深濃的靈氣,徘徊在幽靜的書院,依附竹,努力學著做一個人。

再后來,他可以看見了。

縈繞了幾百年的霧在一夕之間淡去,迷蒙的視野中,從未見過的廓與澤逐一顯現——青石路,窄花窗,短墻流水,抄手游廊。藻綠的苔蘚爬進了石隙,紫的丁香團了花屏。

他看見晴空里一排排的魚鱗灰瓦,灰瓦下屋檐勾翹。屋檐下,開著一扇方方正正的軒窗。

十四歲的陸桓城倚在窗邊,看著他,角噙笑。

那一刻,所有關于的詩句都掙出了書頁,鮮活地寫進了晏琛心里。

蒹葭,采葛,落梅,桃夭。

竇恰初開,繾綣意難平。

千年以前,那些水墨記載的思緒,他突然全懂了。

第三章 識

其實那時候,陸桓城并不是在看晏琛,畢竟……誰會沒事盯著一竹子看呢?他只是在想心事,同時習慣地,把目停留在了窗外的青竹上。

可那不重要。

晏琛的淪陷,只關乎一剎一眼一抹笑,從此再也離不開這個眉目俊朗的年。

憾的是,陸桓城并不會每天都來書房。

他和父輩們不一樣,無意于腐朽書卷、利祿功名,反而喜歡往市井里跑,時常沾得一錢幣氣息回來,或者張弓騎,攀山游水……總之,莫說祖訓,就連戒尺杖都奈何不了他。

好在陸桓城有一張喜的竹弓,晏琛想他想得不了時,就悄悄附在弓上,被他帶出去,看心儀的年郎變做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揚鞭躍馬,姿拔,雙眼利如鷹隼。

再后來,陸桓城長到了十七歲。

那一年炎夏,蟬鳴燥熱,竹蔭清幽的書房是一個乘涼的好去。陸桓城臨窗擺了一張簡榻,鋪平竹簟子,潑上一桶湛涼井水,然后去汗衫,著竹篾睡下,舒爽地瞇起了眼睛。

晏琛想與他親近,便了竹簟。

錯,分明,在上面的實,溫滾燙。陸桓城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翻個,晏琛怯的心臟就跟著

午夜時分,陸桓城在難熬的燥熱中蘇醒了。

晏琛也跟著醒了,但他立刻到一陌生而強烈的不安。陸桓城的異常躁抖,溫快速攀升,熱汗接連從孔涌出,浸了大片的皮和竹簟。他仰著脖子,發出沙啞的,呼吸急促不堪,甚至不得不張口換氣。

晏琛被骨發疼,心里慌,就想起來瞧瞧陸桓城到底出了什麼事。突然間,那繃到極致的軀倏然松癱,重重跌回了竹榻。

然后,帶腥的濃一滴一滴落在了竹篾上。

等晏琛明白過來,腦中早已空白一片——他沾染了陸桓城泄出的東西,氣至純,濃稠得灼人,他這一生在之地的翠竹,連聞到一都會,此刻本虛得不能

片刻之后,水漸漸轉為稀,漫隙,一寸一寸洇過了晏琛的

他無助地瑟著,子,徹底被陸桓城的味道侵占。

從那之后,晏琛長了記,再也不敢附靈到竹榻上。

還是規規矩矩一青竹,守著西邊小軒窗,裝聾作啞,雷打不,風兒刮得烈一些,葉片就嚇得直打戰。

他甚至不敢看陸桓城,總覺得上還沾著他的味道。七月天,一場場暴雨昏天暗地潑灑,掀去無數碎葉,仍洗不掉那約的腥味道。

尷尬的夏季一天一天苦熬,終于熬到了夏末,暑熱消散。

竹簟子被卷起來,收納到了櫥柜里。

晏琛卻急哭了。

竹簟子沒了,他再也不到陸桓城。那膽怯畏的幾十天,避而不見的幾十天,都了故作矜持的笑話。他肆意虛度著,揮霍著機會,直到等來一個求而不得的下場,才一下子慌了陣腳。

晏琛開始頻頻做夢,夢里回到夏初,每一夜都陪著陸桓城睡,他滾燙的背脊,親吻他寬厚的肩膀。白晝榻上無人,他也舍不得離開,像一個小媳婦兒守著床,嗅聞男人殘留的味道,閉上眼,假裝他還在。

可是夢醒了,青竹卻在西窗外。

沒有人能幫他。

他出不去。

晏琛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痛恨自己被困在一座名為“竹”的牢獄里,立錐方寸,鎖鏈繞,哭喊被消去聲音,掙扎被抹去靜。世間鳥雀走萬千,各自都有行蹤,只有他最落魄——他是一竹,也只是一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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