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細眉一挑，尖刻道：“肚子里的小妖孽都快死了，還敢囂張！看我不弄死他！”

說著捧起一兜石塊，劈頭蓋臉全朝晏琛招呼了過來，又怕晏琛會法，脖子啐他一口，拉起黃裳轉頭跑沒了影。

那陣雨似的石塊迎面落下時，晏琛顧不得疼痛，本能地擰過子，把腹部堪堪護住。

尖銳的棱角在背上，劃破衫，像被帶刺的棘鞭狠狠打。接連幾塊砸中后腦，前額一陣暈眩，流倒灌，晏琛甚至喪失了短短幾秒意識。胃里猛然反酸，角不能自控地溢出一穢流，俯斷斷續續嘔吐，弄得襟一片狼藉。

他無力地伏在墻下，汗流浹背，下腹不斷搐。

間漫開了一濃重的意，起初只是熱，后來變得潤而粘稠。晏琛手一，五指像剛從猩紅的染缸里撈出來，淋淋地往下滴。

為什麼……要這般對待他？

他不是妖孽。

妖有邪念，他沒有。他只是一抹藏于竹的靈，為了親近陸桓城才凝出。除了陸桓城，他對這繁華的塵世，沒有一分一毫的求。

一空節的竹子，鏟斷了須就不能活，不像人，還能逃跑，還能反抗。他這樣孱弱，靈魂和朝不保夕，恨不能一粒砂，躲進狹茍且生，哪里敢為禍人間？

塵世多他一個，當真就嫌嗎？

為什麼連最淺薄的一分善意，也不愿給他？

第十六章 黑貍

這天午后，晏琛坐在藕花小苑的池塘邊，著兩條，手拿木杵，一下一下搗著皂角。

假山石壁上鋪著一條腥紅的綢，碎皂涂抹在上頭，雙手反復，等跡褪淺了，舀一瓢池水澆下，沖去臟污的痕跡。晏琛擱下瓜瓢，拎起子到空中抖了抖，的跡約可見，還是沒沖干凈。

于是又抓起瓜瓢，小心緩慢地彎腰去舀水。

腹底出其不意地一，晏琛手指發，瓜瓢應聲跌進池里，晃悠悠地漂遠了。

“唔，筍兒別鬧……可疼了，可疼了……”

他按著小腹輕輕息，蹙眉閉眼，低頭忍耐這一陣疼痛。

孩子被那塊石頭砸怕了，回來后一直睡不安穩，像是陷了噩夢，時不時就驚醒過來踹他一腳。早先有一下踹得晏琛腰脊筋，整個子蜷起來，差點頭朝下滾進池塘，起裳才看見側腹的傷積起了淤，青紫腫脹，約莫掌大的一塊。

晏琛用手指了，力道沒控制好，得自己眼淚汪汪，咬了委屈地哭。

他剛才稀里糊涂挨了一頓砸，直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兩個丫頭的滔天恨意是從哪兒來的。當時他狼狽地趴在滿地碎石里，下流如注，宮陣陣，幾乎出現了急產的先兆。可是竹庭太偏僻，環顧四周，連一個能救他的人都沒有。

……竹庭。

黑暗的絕中，他猛然記起自己正在竹庭門口，離原僅有十步之遙。

而原仍是完好的。

嚴格說起來，當原安好的時候，的傷痛其實算不得什麼。即使被銳傷及命，只要能在散魂前及時附回竹子，休養上足夠久的時間，白骨也能生，斷筋也能重接。

晏琛太慌了，險些忘了自己仍是一竹子。

他生怕把孩子產在外頭，顧不得孕程已到末期，急忙撲原療傷。筍兒第一次筍，窩在籜殼里瑟瑟發抖，兩只小腳丫蹭來蹭去，香甜的竹息淌到邊，愣是一口也沒吃。

大約兩個時辰過后，晏琛出了竹子，下流已經止住，腹疼也緩和許多，起碼不再銳痛。唯獨筍兒變得比從前更鬧騰了，死活不肯走，還想回到安寧的筍里去。

晏琛回苑之后想了很久，依然不知道阿秀是怎麼發現端倪的。

他之前從沒見過這個丫頭，談不上舊仇積怨，所以那恨意應是源于他非人的份。可他的凝得完，既不只耳朵，也不多條尾，怎麼就了馬腳？陸桓城與他相了半年，每寸皮、每段骨骼都過吻過，難道眼力還比不得一個初見面的丫頭麼？

莫非是最近靈力不夠，頭上頂了片小葉子？

晏琛嚇了一大跳，把腦袋仔仔細細過一遍，什麼也沒著。他不放心，又俯去照水，認真打量著水里的影子，還是不見異狀。

他想不通了，琢磨得腦袋發漲，偏又不能親自跑去問阿秀。萬一當著別人的面將自己沒藏好的把柄抖出來，宣揚得全府皆知，到時候傳到陸桓城耳朵里……

他不怕千夫所指，卻怕那些手指里……也有陸桓城的一。

晏琛原本就有前科，江州那一晚的肚子本沒糊弄過去。陸桓城只是太他，選擇不予追究罷了。要是旁人點醒了陸桓城，前后怪事串起來，當真對他起了疑心，他該怎麼辦？

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從前晏琛還是有膽量的，也曾想過要向陸桓城坦白。假使陸桓城足夠了解他，愿意相信他是一抹無害的靈，便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像從前那樣繼續寵他。假使賭輸了，陸桓城再也不肯要他，他便干干凈凈地斬斷牽掛，附回竹，一夕間枯死在竹庭，連同緣種、生、苦求、相遇、為伴……通通化作虛無。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懷孕了。

他手里還握著另一條無辜的、小的生命。

一抹無的竹靈，三百年恨空，哪怕求不得，也算經歷過世間百態，可以無憾求死，但筍兒呢？初生的嬰兒，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烏黑的眼睛剛剛睜開，四季都不曾轉，就要隨著爹爹一同埋進黑暗的墳里。

晏琛舍不得。

他不敢冒一點點險，不敢拿筍兒的命去賭陸桓城的疼。

十一年等待才換來了今天，他像一個守城的將領，瀕臨破城也不肯退去半步。只要還有瞞住的希，就絕不走一點風聲。

瓜瓢隨著水流一點點漂遠，晏琛回過神來，腳去勾，忽然注意到視野有不一樣的靜。

院墻在池塘中央投下一道筆直的影，瓦檐之上，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移，從背后悄無聲息地接近了他。

晏琛猛然回頭。

是一只貍。

背烏黑油亮，四足雪白無垢，一雙圓眸碧綠深邃——是與陸桓康如影隨形的那只貍子。

在晏琛回頭的同時，黑貍收住了腳步。它停頓片刻，又往前走去五六步，停在高墻頂上，安靜而詭異地與他對。

眼神銳利，兩只綠瞳熒熒發亮，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刀刃，絕非漫無目的的觀。

晏琛心頭涌上一陣莫名的不安，對越久，不安越強烈。

直覺告訴他，這黑貍之所以又前行了幾步，是因為它最初停下的位置太遠，看不見它想看的東西。

比如……晏琛的肚子。

瞇兩道豎的瞳仁微微張開，黑貍凝神注目，盯著晏琛的腹部打量，左右挪步子，不停變換著位置，想看清那團隆起究竟有多大。

晏琛在陸府住了兩個多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只貍子獨自出現。

它矜貴而懶散，永遠徘徊在陸桓康旁一丈之，從不搭理外人，沒理由突然挑在今天不請自來。它的不期而至，仿佛是專程為了確認某個傳言——藕花小苑里住著一只妖孽，那妖孽還有了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