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貍貓……莫非也是妖嗎？

晏琛想起阿秀刻薄的辱罵，脊背不由一陣發寒，連忙用袖遮住肚子，揚手驅趕：“快出去，別看！”

黑貍被一語惹怒，雙耳后折，爪趾張開，出無比鋒利的爪尖。接著伏低了前，齜牙咧，口中發出嘶嘶的威脅。

況詭譎得要命。

晏琛懼意更深，藏在影中的左手畫下一道符屏，無聲無息將自己罩住，然后以極其緩慢的、不刺激它的作從池邊爬了起來，一步步朝后退去。

那貍貓發覺他要走，后腳猛然用力一蹬，閃電般朝他疾撲過來，半空中撞上一道無形的屏障，更是惱怒不已，利爪四下揮舞，頃刻把屏障撕得支離破碎。

它靈巧落地，翻個再想聚氣重撲，房門卻已關上了。

晏琛匆忙掛好銷，退到屋角，著墻壁連聲急，眼睛一刻也不敢移開房門。

外頭若真是一只貍，他這些簡單的障本沒用，更別提一扇單薄的木門。但凡修煉的貍妖，道行都不會太淺。他們天生不辨正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易起強烈的殺之心，連法也由利齒和尖爪所化，出招即要見。

晏琛一小青竹，哪里斗得過它？

竹材不能制劍，也不能磨刀，故而晏琛會的幾樣法里，沒有一樣可以拿來傷人。他擅長的不過是一些屏障之，就像竹子常常被用來制作屏風、船棚與篾席那樣。施一道夢屏，讓陸桓城睡難醒，施一道護屏，讓筍兒不竹蟲噬咬，可那些屏障也并不十分牢靠，夏夜里驚雷一劈，狂風驟雨乍起，屏障便碎了。

妄想拿它抵貍妖，恐怕一爪子都挨不住。

晏琛膽戰心驚地守在房里，生怕黑貍會破門而，撲上來咬穿他的嚨，撕爛他的肚子。

許久過去，那黑貍終究沒有闖。它似是有所顧慮，盯著閉的房門低吼了幾聲，回頭矯健一躍，竄上墻檐，轉眼溜沒了影子。

第十七章 不安

晏琛今天連著了兩次驚嚇，肚子疼，心里怕，總覺得后頭還要出事，門也不敢出了，孤零零窩在床褥里，抱著小腹墻一團，盼陸桓城能早些回來。

又擔心陸桓城回來了，當真要帶他去見母親。

陸母修佛，最怕怪作祟之說，若聽信了阿秀的風言風語，恐要抹淚哭泣，指著鼻子罵他妖孽，企圖禍害陸家。

……妖孽。

多刺耳的一個詞。

晏琛難過極了，又懼怕又慌張，滿腦子都是七八糟的想象。

他怕陸桓城放不下孝子的好名聲，對母親言聽計從，今晚就不顧往昔分，把他攆出家門，從此不許踏陸宅半步，連親生的小筍兒也不肯認。隔天早上就八抬大轎娶一房門當戶對的族小姐回家，十幾丈長的鞭炮拖到街上，噼里啪啦一陣炸。賓客攜禮相賀，把府門得水泄不通。

晚上房花燭，挑喜帕，飲杯，郎妾意，與那的娘子顛鸞倒，十個月后生出一個娃娃，人人都夸生得俊俏。陸桓城把那孩子抱在懷里，所有的憐都給了他，教他喊娘親，喊爹爹，炫耀地抱給外人看，說陸家的長孫統純正，不沾一點妖孽邪氣。

那時候，他還會記得阿琛和筍兒嗎？

還會記得逝去的時里，他曾經用心過的人嗎？

于是這天深夜，陸桓城拖著快要散架的軀回到家，卻發現他的阿琛不見了。翻遍整個小苑，愣是連影子都沒找到。

他乏力地坐在床沿，垂頭思考那個揣著崽兒的年能去哪兒。角落里褥子時不時拱一下，陸桓城怔住，幾乎大怒，把人從褥子里剝出來狠狠拽到懷里，剛想開口教訓兩句，就對上了一雙兔子似的紅腫眼睛。

晏琛全抖，整張臉都哭了。

“……阿琛？”

年撲住他的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陸桓城，你別想娶媳婦！我還沒死呢！”

“我，我娶什麼媳婦？”陸桓城莫名，“我有阿琛呢，將來娶阿琛就夠了。”

他著晏琛的背，溫聲問怎麼了，好端端的竟躲在褥子里哭。

晏琛不敢提阿秀的事兒，更不敢提那只黑貍，一頭埋進他懷里，委屈地道：“我夢見你訂了親，娶一個名門閨秀回來做正房，把我趕出府去，宿街頭，自生自滅。孩子也不要了，嫌是我生的，統不正。”

陸桓城捧住他的臉，用袖替他抹凈淚水，皺著眉頭道：“阿琛，你怎麼又擔憂那些不著調的事兒？”

晏琛抿著，表更委屈了。

陸桓城恨自己拙，不會說話，慌忙補救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把阿琛金屋藏地養在這兒，該行的俗禮全疏忽了，阿琛哪能定得下心呢？明早我們見過母親，拜過祠堂，你就是陸家祖宗承認的媳婦了。等孩子生下來，我把祖傳的龍玉佩給他，祭祖、洗沐、賜名、辦酒，一樣都不，走一趟名正言順的流程，教別人不能置喙半句，可好？”

“那……”晏琛遲疑道，“旁人若說了我不好聽的，你會信麼？”

陸桓城意識到這話暗示了什麼，臉立刻變得鐵青：“他們說什麼了？誰說的？！”

晏琛咬著下，囁喏道：“他們說我是……是……是妖孽。”

陸桓城震怒：“哪一個說的！”

“不，你別追究誰說的，誰說的不重要！”晏琛萬分焦急，“我，我不是妖孽，不是的。你若聽見閑言碎語了，就當一陣耳旁風，讓它吹過去，不要記在心里，不要輕信。哪怕起了疑心，也要給我辯白的機會，不能蓋棺定論。我，我真的……桓城，我真的不是……”

“阿琛！”

陸桓城一把擁住了晏琛，口劇烈起伏，漫溢的愧疚幾乎令他窒息。

他以為這一小苑足夠安寧，能庇護他的阿琛不侵擾，也以為他帶回來的人，總能在府里得到起碼的敬重——然而他錯了。這里并不是晏琛的家，或者說，這里本可以為晏琛的家，他卻將那些虛名當做了一種無足輕重的裱飾，比不上他給予的寵，于是遲遲未給晏琛冠上。

但是，沒有名分的寵，給再多都是錯的。他夜夜宿在藕花小苑，意彰顯到這等地步，照樣攔不住下人當晏琛是個孌，可以肆意凌辱。

阿琛向來善忍，總是忍得委曲求全、逆來順，這是要承了多大的欺辱，才會忍不住向他開口？

陸桓城很快得到了答案。

在他臨睡之前，和往常一樣抱晏琛去沐浴的時候。

衫到最后一層，晏琛突然就不肯了，捂著襟不放，非要推他出去，說自己一個人能洗。那副神張皇、遮遮掩掩的模樣，簡直在臉上濃墨重彩寫了一行字——“上有傷，不給你看”。陸桓城瞄了一眼浴桶，桶沿與晏琛的肚臍一樣高，便抱臂立在原地，冷冷地問他打算怎麼爬進去。

他從來不對晏琛擺臉，但這回，他是真心被氣到了。

做人家丈夫做了半年，天天摟著抱著，結果老婆連傷也要瞞到底。難道對晏琛來說，他就只有下面那東西是活的嗎？！

告個狀，訴個苦，撒個，吹點枕邊風，擺出一副恃寵而驕的架勢，把欺負他的人通通供出來，明天一大早整齊跪好，挨個兒揍一頓——這種事，別家每天要番發生三五回，妻妾爭寵時還能打對局，擱到他陸桓城這兒，居然一廂愿，盼都盼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