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29

他需要思考。

腦中一片混,所有零散的線頭都被巧妙地藏了起來,抓不到一點思緒。純凈的晏琛,無辜的孩子,這兩條早已和他纏繞在一起的生命,莫名地與陸家對立,不可共存。

他不相信自己被下了幻象。

晏琛干凈得像一脈山泉,而妖孽生來心邪——臟污的源頭,怎麼涌得出清澈的水?

他想,或許在這座宅子不可知的深,藏著一個巨大的,對他緘默,對他瞞,企圖吞沒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但是,他已經不再是初闖塵世的年,他是晏琛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他的肩膀扛得起整個陸家,也勢必扛得起晏琛的依賴。

這詭譎的異象,他一定會尋溯源,找到答案。

“康兒,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弄明白。”

陸桓城抬起頭,目視前方。

風雨快要來了,山岳般的黑云遮擋了線,天晦如遲暮,暗而抑。宅子里急風一陣陣猛刮,吹得枝墜地,瓦上走葉。

他咬了咬牙,低沉地道:“當年陸家岌岌可危,我尚能拼命護住,沒道理今天連晏琛都護不住!他和陸家,哪一個我都不會放棄。”

第二十五章 謊言

回苑的路上,天空開始落雨。雨水瀟瀟,斜風里,曲折的長廊垂下了珠簾萬道。

陸桓城決意守口如瓶,今日在佛堂發生的一切,他不會讓晏琛知曉。他要編滿一個花團錦簇的謊言,將虛構的夸贊一朵一朵捧到晏琛面前,告訴他母親是如何喜他這個媳婦兒,如何盼他腹中的乖孫兒。

腹稿打了五六遍,句句令人醉心。

陸桓城沿著小徑繞過彎,在藕花小苑門口見著了晏琛。

晏琛不敢走出院子,卻等得心焦,便撐著一把油紙傘,守在那一道矮矮的木柵欄后頭,踮著腳尖張。淺青的襖子繡著碎葉,融進苑門叢叢的綠影里,一眼去秀如竹,清如水,活一個畫里走出來的俊年,哪兒有半點妖氣?

他瞧陸桓城沒撐傘,蒙蒙的,連忙推開柵欄迎了上去,欣喜地喚道:“桓城!”

陸桓城摟他懷,順手接過了傘:“等急了?”

“才沒有。”晏琛地搖頭,卻掩不住心中興,催著問,“你去了這樣久,都與母親說了什麼?可喜歡我麼?”

陸桓城點了點頭:“喜歡,喜歡極了,明天就想抱孫子呢。”

“啊?”

晏琛耳泛起一抹薄紅,低頭看著肚子,表有點無措:“這……這還得等幾天呢,明天我可生不下來。”

陸桓城忍不住笑了:“我逗你呢,怎麼就信了?”

晏琛微怔,意識到自己犯了傻,一頭埋進陸桓城頸窩里,不好意思地輕蹭。蹭著蹭著,他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一雙手探到陸桓城腰帶上賊兮兮地,沒著東西,又悄然探進了袖里。

陸桓城反手一抓,扣住了晏琛細瘦的腕:“什麼?”

晏琛笑著掙開了,明正大地把他的袖翻找了一遍,層的布料全給翻出來,空的,便抬頭問:“娘親贈的禮呢?你藏在哪兒了,我怎麼找不到?”

“禮……”

陸桓城猛地一驚,這才反應過來禮的事,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他是空著手回來的。

凡是報喜,必會饋禮,何況是懷胎這樣的大喜。母親要是當真喜歡晏琛和筍兒,無論如何也會贈一件見面禮,哪怕僅用玉扣、檀梳之類的聊表心意。陸桓城從佛堂出來,腦中想的盡是如何圓謊,又怎麼記得要去弄一件禮湊數?

鎮定的神霎時煙消云散,陸桓城慌至極,幾乎不敢直視晏琛的眼睛。

這變化太突兀了,晏琛的笑容慢慢凝住,臉頰上的紅也隨之退去,急轉蒼白。他往后跌了半步,惶惶道:“母親……不喜歡我?”

“怎麼會呢?”陸桓城矢口否認,不敢有一秒停頓,“母親當然喜歡你,再喜歡不過了。只是近來春寒虛,臥病在床,手邊沒有能贈給你的好東西,今后一定會補上的。”

晏琛注視著陸桓城,搖了搖頭,眼底悲戚而哀傷。

他看到了陸桓城臉上的掌印。

左頰紅腫,五道指痕約可辨,發髻是歪斜的,幾縷雜從中出,凌地翹起——這座宅子里,除了陸母,還有誰敢掌摑陸桓城?

母親……不喜歡他。

非常不喜歡。

晏琛甚至想象得到佛堂上發生過怎樣激烈的爭吵,陸桓城為了維護他,不惜與母親發生爭執,才挨了一記兇狠的掌。

晏琛心覺凄楚,嗓子里滿是苦的滋味。

他喑啞地問:“孩子呢?母親不喜歡我,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孩子嗎?”

陸桓城不肯放棄,仍守著那個拙劣的謊言,騙他說母親喜歡他。晏琛聽不下去了,他心疼自己,卻更心疼陸桓城,仰頭吻住了陸桓城的,把那些善意的欺瞞都一句句堵回去。

“桓城,別騙我了,我不傻。”

出手,輕輕陸桓城腫起的面頰,指尖止不住地抖:“母親不喜歡我,不許你和我在一塊兒,你不依,所以被打了,是不是?這兒疼麼?”

陸桓城神黯然,久未言語,最后沙啞地答了句不疼。

“那……喜歡我的孩子麼?”晏琛期待又畏怯地著陸桓城,生怕聽到什麼壞消息,沒等陸桓城回答,他心頭泛起了一陣強烈不安,匆匆辯解道,“母親挑媳婦,總是會嚴苛一些的。你是最喜歡的兒子,嫌我不夠好,我以后會改。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有陸家的,生來就是陸家的人,母親……也不喜歡麼?”

陸桓城長嘆了一口氣,把晏琛抱懷中,著他的后背溫聲安:“阿琛,事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母親現在不接你,不代表今后也不接。我是教養出來的,母子連心,恨相似,我這樣喜歡你,怎麼會不喜歡?只是觀念舊了,放不下一些事。我們再等等,人心都是長的,朝夕相,自然會有分,說不定抱一抱孩子,瞧一瞧你,心就了,芥也沒了呢?”

晏琛不甘心,追問道:“母親放不下什麼?”

“還是從前那一套,門當戶對。”陸桓城很是發愁,“閬州高門五六家,適婚的千金小姐十多個,總希我娶個名門出的姑娘回家,催了多年,還不肯放棄。”

他不過隨口提了一句,晏琛聽到,卻徹底絕了。

門當戶對。

這四個字擺在晏琛面前,是一道無法越的天塹鴻。他這一竹子,化已不容易,遑論化作,更不可能變出什麼輝顯赫的背景。許多事他可以爭取,唯獨這一樣,他無能為力。

倘若陸母始終不愿讓步,總有一天,陸桓城是要奉父母之命迎娶正妻的。

他呢?他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了。

晏琛的脊梁早已了,是泥搭的,紙糊的,狠不下一顆心與陸桓城恩斷義絕。沒有陸桓城施舍的疼,他本一天也活不下去——他想留在陸家,沒名沒分也愿意,哪怕陸桓城大半的時間與關都分給了別家的姑娘,能給他留下那麼一點點……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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