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萬里，不復相見，唯我余生，夜以繼日，永失所……”

紛紛的聲音在姜荔耳邊響起，他不由得困地閉上了眼。

“留，還是不留？孩子，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辟姜說。

“手吧。”他說。

冷厲的刀鋒在長尾上劃過，剮蹭的聲音聽得人心底發寒，人本能地想要躲開，卻發現避無可避。刀子嵌一個角度，行刑人利落地往上撥去，活生生的鱗片就被刮了下來。

“啊啊啊——”凄厲的慘聲響起。

一道淋淋的傷痕出現在長尾上，隨即，這樣的傷痕一道接著一道出現，長尾變為染的紅。尾瘋狂地彈，青年的軀也不住地往上彈起，卻被束縛的皮帶所錮，八長針，牢牢扎在原，讓人仿佛案牘上的魚一樣難以逃離。

“放開我……啊、放開我……”

太痛了、太痛了……已經超過忍耐的極限，所有神經被用于這疼痛，以至于幾乎負重過多，而昏死過去。但點燃的草藥的冉冉香氣，一點一點安著青年的靈魂，吊著懸于發的命，讓他清醒地陷于這無盡的痛苦深淵中。

鱗片被一片片整齊地刮下，原本碧的蛇鱗，被染得嫣紅如玉，泛著明的澤。模糊的長尾上，已無完好之，保護的盔甲，被連皮帶地剝下，袒出脆弱的里。但辟姜的作仍然那麼冷靜、自持，點染著藥的手指，在姜荔上劃出復雜之極的圖案，仿佛一張網，將青年束縛住，勾連起天地、神人、生死的。

“不、不要……”一次次想掙，卻一次次失敗，青年開始無意識地哭泣。煙氣裊裊中，詭異的場景出現——

一個新喪之鬼，從油燈上飛下，拖著長長的白，坐在姜荔的腳邊哭啼，抬起頭來，眼中卻無瞳孔，臉上亦無下。姜荔懼怕地用手揮散，另一個橫死之鬼，卻出現在了他的肩頭上，利爪嵌肩頭，大口大口地啖噬著他的，聲凄厲，怨氣濃重。姜荔猛地逃離，卻發現自己被一團沒有面孔的游魂包圍了，或是死相凄慘，或是四肢不全，但都呼嘯著游來去，出獠牙利爪，趴在他的長尾之上，爭相吸食著流出來的……

老婦人頭戴惡鬼面，手持一面泛黃的皮鼓，一邊敲打著，一邊繞著刑床舞蹈。和著鼓聲的節奏，誦著遠古流傳下來的神鬼祭文，時而躬跳躍，時而轉回旋，煙霧濃重，將一切都帶玄之又玄的境界。突然，老婦人停下了作，將手中的皮鼓高高舉起，大喝了一聲：

“去！”

“啊——”姜荔大出聲。

宛如溺水之人，重回人世，姜荔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冷汗涔涔。一切癡魂怨鬼都消失，但凄厲的笑聲仍在。他極力地睜大了眼睛，但眼前之景，仍是模糊。“砰、砰、砰……”耳上鼓噪著巨大的心跳聲，源源不斷，推在管中奔流，涌出決口，四散流逝，帶走生機和熱氣。隨著的流失，青年的意識漸漸失去，瞳孔放大，溫度降低，呈現出瀕死之態。

“罷了，給你一點甜頭嘗嘗吧。”辟姜說。下忽然被住，一大碗腥臭的藥水灌，滾燙的藥溢出青年的口角，他不住地咳嗽起來。辟姜一邊準確地找到了青年后腰上那連接著長尾的椎骨，另一邊，卻握住了藏在凹陷中的某個，輕輕弄起來。

幻景再現。

春日和煦，他和蘿到部落外的郊野上去拾取茜草。在高高低低的綠草原之中，無數蜂蝶在悠然地飛翔。清澈的溪流淌過青青草地，如鏡一般映照著天上的輕云。他彎弓中了一只灰的野兔，野兔有著藍的眼睛，雙掌合十，向他求饒，蘿笑笑，便饒過了那只還未長的兔子。

茜草碧，漚卻紅。將草放在籃中，一會兒，手心也被紅浸染。漫步進草野之中，及的野草將人淹沒，姜蘿的手掌在草葉上輕輕過，清風微旋，半人高的草叢便讓出了一條路。

“看——”姜蘿對他說。

撥開的草叢間，出一對年輕白鷺的窩，一枚白的蛋正臥在其中。母鳥姿態優雅，曲著一條細細的長，公鳥臥在溪邊，鳥喙輕啄，互相梳理著對方上的羽，頸之間，翎羽隨風搖晃。姜荔扔過一塊石頭，水花濺起，嚇跑了一條對蛋探頭探腦的青蛇，兄妹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手拉著手，奔跑起來，卻不小心腳下一空，從小山坡上滾了下去。裝茜草的籃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冒失的兄妹倆被野草溫地托起，毫發無損地滾到了山腳下，平躺在似云的草堆中，長發散逸，席天幕地。

“你聽到了什麼嗎？”姜蘿說，眨著墨綠的眼睛，捂住了他的。

快樂卻放的聲音傳來，歡愉而毫不掩飾。撥開低低垂下的灌木枝條，兄妹倆撞見了一對正在在野地里合的人。男人有著健壯赤的上，刺滿了部落的青圖騰，一條墨長尾，坦地鋪陳在草野中。人坐在他上，縱起伏著，時而著他飽滿的，時而親吻著他細碎的胡渣，頸纏綿，廝磨親吻。

荔將蘿抱在懷中，輕輕吻了著的額頭，蘿的聲音很快樂：“很快，我們要有新的蛋出生了。”

當年，媧伏羲行經這片水草的草地，見流水潺湲、山丘秀麗，便在草叢中留下了一枚蛋，由一只白鷺照料長大，這便是姜族的始祖。

“殺了我吧……”姜荔睜著空蒙的眼睛。

辟姜卻已經準確地找到了脊椎下延的那段骨頭，手起刀落。

從此，再無回頭之路。

第7章 1.7 去骨

姜荔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天已大。

妹妹蜷在他的腳邊睡覺，稍微一，就醒了過來。睜著紅紅的眼睛，抱了上來：“別說話，哥哥——別說話，求你了……”

被斬兩截的恐懼仍未消去，荔不敢，亦不敢去看自己的下，只抖著抓住了蘿的手臂，好像能從上汲取一些力量。

“蘿……”

滾燙的淚珠落在他肩頭：“哥哥，你的尾沒有了——”

他最有力的武，最引以為傲的力量，沒有了。從此，他便了一個殘缺之人，在蛇人的世界中，這是連奴隸都會唾棄的缺尾之人。

覆蓋著下的白布被掀開了，的雙毫發無損，宛如新生，但蘿知道，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荔艱難地坐了起來，額上冒出冷汗。把手輕輕放在荔的上，剛一，就因為記憶中的恐懼而抖起來。淚水滴滴灑落，蘿說：

“我要殺了他們——”

“蘿……”

“如此狠毒的主意……如此險的心思……他們竟然斬斷了你的尾……我的半……他們竟然這樣對待你！”

荔掉了蘿的淚：“沒事，別哭……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蘿道，“你有多痛，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荔沉默了，不似蘿那麼伶俐，他向來口拙，只說：“蘿，我是甘心為你的。”

“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甘心，哥哥。”淚水從臉頰上滾落，蘿睜著紅腫的眼睛，“你們總是這樣，打著為我犧牲的旗號，就這樣肆意作賤自己。哥哥是如此、父親也是如此！難道我就一定要接你們的奉獻嗎！”

蘿語氣激，淚珠卻止不住落，荔見不得這樣子，就說：“我曾發過誓，會永遠守護你的。”

“破誓又如何！去姒族又如何！他們本來要的就是我——”蘿背過去，聲音哽咽，“至，我完好的哥哥還在。”

“蘿，你是長……”

“我不想聽這話。”蘿閉上眼睛，“那里千里冰封、永夜無晝、呵氣霜，我的哥哥，竟然要拋下我，去那麼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