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靈翠臉繃得的，語氣也不太好，“沒有！我倒要看看這麼縱容下去會縱出什麼樣的孫子！”

胡得來惱火不已。

那位親家的偏心他是有所耳聞的，平時還好，這種事難道也能放縱？這不是鼓勵那小子以后去殺人放火嗎！

不過胡得來也清楚自己兒的脾氣，別看看起來溫可人，實際上本就是嗆人的辣椒兒，本不用擔心會人欺負了去！他對胡靈翠說道：“先帶小朗回去，免得燒出病來了。”

父兄都在，胡靈翠心里也踏實了，點點頭跟著大伙往回走。

等胡靈翠將兒子帶回房里的時候，薛醫生也趕到了。

胡靈翠焦急地問：“薛醫生，是不是很嚴重？”

薛醫生安：“別著急，我得先檢查他的傷口。”

他上前想要揭開寧向朗的眼皮看一下，床上的寧向朗卻驀然睜開了眼睛。

這時候的“寧向朗”已經閉著眼睛聽了很久了，事實上他從醒過來開始就不再是六歲的寧向朗，而是一縷獨自熬過了無數日日夜夜的孤魂——來自二十五年后的孤魂——以為自己在夢中的孤魂！

他是一個人熬過了許多年的“祁天驕”，天驕天驕，人人都說他是天之驕子，誰知道他本就是倒霉的棄兒！

他連夢里都忘不了的這一切，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狠狠奪走，那七千多個日日夜夜里他想著的只有這麼一件事——重建胡家灣！

乍然看到年輕的的姥爺胡得來、看到還好好活著的母親胡靈翠，“寧向朗”覺得全的都在往心頭涌上來，他怎麼都無法按下那澎湃到極點的激心緒。

這一定是夢！

這麼多年來他在無數個夜晚里跋山涉水、穿江過海，都無法尋回的夢！

“寧向朗”又想哭又想笑。

胡靈翠見狀以為兒子是被昨天的意外嚇懵了，越過薛醫生把兒子抱進懷里：“小朗別怕，媽媽在這里！”

真實而溫暖的懷抱讓“寧向朗”整顆心都在抖。

他手回抱胡靈翠，很想張口喊人，可那個稱呼已經沉寂在他間三十多年，他本找不出正確的腔調，只能把手收得一點、再一點！

因為害怕夢境會消散，掌心早已滲滿冷汗。

胡靈翠看到他這模樣只覺得心疼，輕輕地拍著兒子的背部：“小朗，不要怕，媽媽在，媽媽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這樣的寬跟深藏在腦海深的記憶重疊，讓“他”幾乎涌出淚來。

多年了！多年了啊！

自從那場大火燒毀了胡家灣以后，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切他就再也不曾擁有！

如果這是夢，即使讓他死在這夢里他都心甘愿！

“寧向朗”閉眼睛，久違的熱淚從他臉上落。

也許是心起伏太大，陣陣疲倦很快就朝他襲來。

他的意識又一次變得昏昏沉沉。

胡靈翠被兒子的一醒一昏嚇著了，連忙薛醫生上前檢查。

薛醫生再一把脈，真是奇了——寧向朗脈象居然逐漸平和起來，完全正常！

再探溫，竟然已經退燒了！

薛醫生把寧向朗頭上的繃帶解開，檢查過傷口以后說道：“已經退燒了！小朗很可能是被嚇到了才會黏著翠翠，翠翠你多守一下，好好安就不會有大問題。不過傷口在頭上，換藥時可得小心點兒。”

胡靈翠聽后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問清楚照顧兒子的注意事項之后又連聲道謝，親自將薛醫生送出門。

胡得來吩咐大兒子胡明：“去給翠翠熱點飯菜來，來得急，肯定沒東西墊肚！”

胡明爽快應聲：“好嘞，翠翠你等著，我這就去！”

父兄的關心讓胡靈翠的眉頭舒展開來，對上自家人也不多客套，轉坐回床邊一下一下地輕掃兒子小小的背脊，聲安：“小朗乖，不要怕；小朗乖，不要怕……”

第2章 落水年

寧向朗第二天頭頂繃帶跑到了門外，吸進肺部的空氣有著久違的清新。

要搞瓷窯首先要有粘土資源，接著要有水，胡家灣背靠延綿的礦山，又離黃沙江很近，一條被親昵地稱為“小黃沙”的小河環抱著胡家灣，給胡家灣的大小窯爐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胡家灣最大的窯爐就是他姥爺胡得來家的升龍窯，只要這個窯爐一開，必然就會迎來一陣采購熱，來挑新品的人供銷商、零售商、陶瓷好者絡繹不絕。

胡靈翠這次回來得很巧，這回正好是寧向朗的舅舅胡明正式掌窯的第一次開窯，而且好巧不巧出了個了不起的“窯寶”！

寧向朗跑到外頭的時候正好就看到“雙頭”電車朝胡家灣的車站駛來，這是一輛老式的電車，從首都那邊淘汰下來的。

他記得電車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銷聲匿跡，直到很久以后才恢復使用，而這種“雙頭”有軌電車的巧妙之就在于它的首尾兩頭都是駕駛艙，抵達終點站后不用掉頭，直接就能換個駕駛艙往回開。

這是寧向朗年里最喜歡的通工，因為司機是個很爽利的人，章敏。

章敏跟他母親胡靈翠是好姐妹，一直對他特別好！比如說章敏知道男孩子最喜歡汽車飛機那些玩意兒，在中途休息時總會把他抱到車上，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只給他看，耐心告訴他這些零件到底有什麼用。

想到這趟電車可能是章敏開過來的，寧向朗不顧姥爺胡得來在背后吆喝，蹬蹬蹬地往外跑。

他記得章敏跟他大舅胡明之間有過一段，只不過他們都把藏得很深，一直到大舅死在那場大火里之后，他才第一次見到這個明干練的人傷心哭泣的模樣。

這一次悲劇絕對不會再重演！

寧向朗深吸一口氣。

小胳膊小跑不快，他跑過拱橋來到車站前的時候，電車上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地下來了。

醒來的這段時間里寧向朗一直覺得像夢一樣，他抬眼看去，近乎貪婪地看著那悉的電纜、悉的青皮車廂……還有駕駛座上悉的人！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一切憾和災禍還沒發生之前！

雖然他的手小了一大圈，但他相信自己有辦法阻止那一切。不僅如此，他還會讓日子越來越好、讓胡家灣越來越好……

至于那些心懷歹意的家伙欠下的債，他早晚會親手討回來。

寧向朗乖乖等大部分人都下了車，才出大大的笑容往車上跑。

見到駕駛座的章敏后他張口就賣乖：“敏敏姐你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章敏被他逗樂了，笑著將他拉到邊說話：“你這小豆丁就是這把甜死人的討人喜歡！我在電話里都聽說了，下回要是有人再想推你，你一定得自個兒躲開！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得搶先下手給他一個教訓——下回敏敏姐有空了教你兩招！”

寧向朗汗。

章敏是個巾幗英雄，高中挑兵時是唯一一個站出來說“收不收孩子”的人，而后真的去當了兩年的兵。

那會兒正巧市里要樹立“人能頂半邊天”的典范，想要挑出一批敢開先河的“娘子兵”來開電車——章敏二話不說就報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