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下)》23

太子彎腰拍打擺,目中殺氣一閃而逝。六皇子狀似不經意地瞥他一眼,并指微彎,做了個意味不明的手勢。

騎師們已把彩頭掛在竹竿上,景帝需在百米之外的馬背上一箭斷繩索方可。然而那是以前,現在他患了眼疾,便只需策馬過去,手摘下。景帝剛跑出去幾丈遠,馬兒就開始發狂,一面嘶鳴一面起前蹄,試圖把背上的人甩掉。

景帝視線里本就一片模糊,此時越發驚懼,大聲喊道,“救駕,快救駕!”

“快快快,快救皇上!”場上頓時一團,大家都想救,卻又怕救之不及攤上死罪,表面看著十分積極,實則并無幾個人手。尤其是太子和六皇子,一味人往前沖,反倒把馬場堵了個水泄不通,待衛軍趕來時,竟連個鉆過去的隙都沒有,更何論縱馬去追。

眼看馬兒越跑越遠,越跑越快,而景帝已搖搖墜,危在旦夕,七皇子忽然從椅上站起來,踉蹌走到圍欄邊,奪過一名侍衛手里的弓箭,疾而去。箭矢從駿馬左耳穿過右耳,扎在百米開外的地上,發狂中的馬最后蹄子,慢慢躺下不了。

直到此時,方有侍衛踩著人群翻過去,將雙目發黑的景帝扶起來。景帝眨了眨眼,聲道,“誰,誰救了朕?”

“啟稟皇上,是端親王。”侍衛朝后指去。

景帝遠遠看見一道模糊的影,仿佛是站著的,尚且來不及驚訝,卻又見那影跪倒下去,雙手撐在地上,似乎十分難。一名穿白的男子跑過去攙扶,約約喊著主子。

“老七能站起來了?老七能站起來了?”鄧朝山早就與他說過,七皇子里的毒素已經清除,他之所以站不起來,蓋因雙廢了十幾年,已缺失了重新站立的信念和勇氣。若是運氣好,找一個契機刺他一刺,劇烈之下或許還有希;若是運氣不好,找不到相應的契機,那便癱瘓一輩子。

很顯然,自己遇難瀕死正是這個契機,由此可見,老七對父皇的安危究竟在意到什麼程度。景帝得熱淚盈眶,連忙朝柵欄邊久久跪伏的人跑去。

看見父皇驚喜萬分的表,太子和肅親王卻像吃了屎一樣。

“皇兄,現在怎麼辦?父皇不但得救了,救他的人還是老七。老七是個癱子尚且能把咱們比到泥地里去,他若是好了,朝堂上哪里還有咱們的位置?”太子氣急敗壞,表面卻還要出既擔憂又慶幸的表

“他是永遠站起來還是一時站起來,誰又能知道?先善后再說吧。你現在已經是太子了,父皇不可能廢了你改立老七,別忘了,他還有一個卵生兄弟好好在冷泉宮里待著呢。”肅親王拍打太子肩膀,低聲安

出了這樣的大事,賽馬節自然取消了。景帝命人把老七抬到乾清宮安置,又急召鄧朝山覲見。鄧朝山在殿診脈時,他已從侍衛口中問清了來龍去脈,連諸人是什麼反應都不放過。所幸這些侍衛訓練有素,慌中也不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著重提了提太子與肅親王有意阻攔他們救駕的行為。

救駕不及本是死罪,為了保命他們自然要找個墊背的。景帝果然忘了問責,拍著桌子然大怒,勒令他們立刻把馬場控制起來,徹查。鄧朝山恰在此時出現,拱手道,“啟稟皇上,端親王猝然站立又挽了強弓,如今已疲力盡睡死過去。此太過吵鬧,不如讓人把他送回端王府?”

景帝走殿,見兒子果然睡得很不踏實,這才命人將他送回去。等攆走遠之后,他問道,“老七真的能站起來了?”

“今日了刺激,往后多加練習應當能站起來,但要自如行走,恐怕還得訓練四五年方可。”

“四五年朕等得起。”不僅等得起,還正中下懷。景帝在殿來回踱步,忽然扶了扶額頭,喟嘆道,“老八!朕差點忘了老八!鄧朝山,給冷泉宮送一杯鴆酒過去。”

與此同時,躺在的七皇子睜開眼,握住有姝指尖低語,“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該來的終究會來。”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不你,你就不會展鋒芒,不展鋒芒便不會得到皇上重視,不得皇上重視也就不會離開雙雪殿,從而進朝堂。一步錯步步錯,這本是他造的孽,也該他承擔后果。”有姝像祥林嫂一般念叨起來。

“好了,我知道了。”七皇子莞爾,把人拉進懷里輾轉親吻。

半月之后,曾經春風得意的太子因弒君之罪被圈,其胞兄肅親王則貶為庶人,抄沒家產,歷經幾番,在所有閣臣的建議下,景帝冊立第七子端王為太子,即日起宮輔政。

五十年后,乾清宮。

有姝把主子雙擺放在自己上,沿著腳踝一寸一寸往上按。即便主子重新站了起來,骨頭里卻還殘留著一些毒素,年輕的時候沒什麼覺,臨到老卻落下許多后癥,每到雨天氣就疼痛難忍。

七皇子,不,現在應該稱為道帝,出滿是皺紋的手,將有姝臉上的易容抹掉,出一張秀麗無雙的臉龐。即使五十年過去,即使自己行將就木、老態龍鐘,有姝卻毫未變,他還是初見時的模樣,純真稚,眸清澈。當無的歲月令所有人紛紛老去,卻仿佛對他格外寬容。

巨大的恐懼襲上心頭,令道帝紅了眼眶。他慢慢把有姝抱進懷里,輕脊背,似哭泣又似嘆息,“若是我死了,你該怎麼辦呢?”誰還會在意你是冷是暖,是喜是悲,誰又會在你寂寞的時候翻開書頁,緩緩給你講一個故事?然而無論如何,那個人都不會再是他了。

“我也不知道啊!”有姝的聲音略有些發。他何嘗不到恐懼,何嘗不到迷茫。當他發現自己的始終年輕,而主子卻一點一點老去時,竟似被拋卻在歲月的長河中,浮浮沉沉,顛顛倒倒,幾度絕

那麼多世他都等到了,卻再也無法肯定下一世還能不能重逢。親眼看著主子化為腐朽的骸骨與塵灰,從此消散在天地之間,那覺不亞于讓他親歷一場死亡。主子逝去后的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里,他又該怎麼熬過錐心蝕骨的孤寂與苦痛?

有姝幾乎不敢去想,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來,然后瑟瑟發抖。

覺到懷里的人在抖,道帝連忙拍他脊背,啞聲低語,“有姝別怕,要不然你跟我……”他頓了頓,仿似從流著鮮的心臟里剖出下半句,“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有姝想也不想地點頭,然而沒能等到那一天,他就先行沉睡了,在月中散發著微,像一圣潔的雕塑。對此,道帝只有滿足,沒有憾。他原本就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比有姝多活一天,如此,有姝便不用獨自承人離世的痛苦。他活著的時候,道帝希他能平安快樂,死了亦惟愿他無牽無掛。

把人抱進水晶棺材,外面層層疊疊封上棺槨,又耗費數年建造了一座宏偉的地下陵墓,以免旁人攪擾有姝的安眠,道帝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

六百年后,晉國。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忽然傳出一陣凄厲的嚎哭,又有幾道焦急的嗓音齊齊勸,依稀可聽見“娘娘節哀順變,別傷了”云云。

由回廊步正殿,一眼去便是梁上掛著的一塊燙金牌匾,上書“映月宮”三個龍飛舞的大字。此乃晉國皇帝最寵的妃子月妃竇氏的寢殿,同時也是晉國的第一人,僅半面之緣就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念念不忘,以強的手段納宮,從此椒房專寵。

然而這位風無限的人也有凄惶無助的時候,年僅三歲的兒子被某位妃子暗害,已中毒亡。宮一面安娘娘,一面說要去稟報皇上,卻被用力拉住,“不要去!我還有辦法,對,我還有辦法!”

抱起兒子,打開后殿的一道暗門步地宮,地宮里的蠟燭無火自燃,照亮前行的道路。地宮盡頭是一堵高達十丈的墻壁,其上雕刻著各種各樣青面獠牙的鬼怪,中間那座浮雕乃一位黑面男子,手里拿著筆朝其中一只鬼王點去,鬼王跪地作揖,臉上出恐懼的神,周圍鬼怪則紛紛轉,似乎想要奔逃。

在這些惟妙惟肖的浮雕前,子堅定的神終于崩塌了,顯出幾分駭然。深吸口氣,隨即把兒子輕輕放在地上,沖黑面男子磕頭,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磕了幾刻鐘,及至額頭紅腫流也未見停歇。

終于在磕到兩百下的時候,黑面男子的浮雕竟化為實,從墻上飄落,沉聲詢問,“你又想作甚?”

“求仙尊救救我的孩子!”子痛哭流涕。

“你理當知道,本座乃冥府判,只會勾魂,不會救命。本座替你換這顆絕世人的頭顱時就曾警告過你,這頭顱乃五百年前秦淮河畔一花魁所有,賤命賤,你用了的東西就沾了的賤格,即便一時得寵也長遠不了,生下的孩子也是個短命鬼。是你自己執迷不悟非要如此,如今再來求本座又有何用?”男子甩袖轉

月妃從懷里掏出一支金閃爍的狼毫,哀求道,“若是仙尊能救回我兒,我就把您贈送給先祖的神完璧歸趙。”

男子猛然轉頭,神幾度糾結。片刻后,他取回狼毫,嘆息道,“罷了,本座就再幫你最后一次。本座這里有一可容納你兒魂魄,這就取來施展移魂大法。”

“什麼人的?”月妃焦急發問。兒子畢竟是天潢貴胄,哪能隨便撿野墳里的尸來用?

男子冷笑,“你不必覺得辱沒了你兒。說句不中聽的話,就你兒這低賤命格,了這當真糟踐了他。他乃六百年前的大燕皇族,周繚繞著紫薇帝氣,你兒本是早夭之相,更無真龍天子之命,若是用了這,日后卻能顛倒乾坤,得登大寶。若非本座的點化筆乃世間至寶,必要用至寶換方能了卻因果,也不會把他拿出來。”

子大喜過,連連磕頭。

男子消失片刻,再出現時手里抱著一散發微的“尸”,子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秀麗無雙的面容吸引了,轉而驚疑不定地道,“仙尊,他的年紀似乎太大了,即便你有法,能讓旁人忘了我兒之前的容貌,卻也不能讓他們忽略他的年紀啊!”

“你懂什麼,本座這里有一瓶黃泉水,可回溯時。待本座喂他飲下就能變三歲稚兒。”男子拿出一瓶水,灌進“尸”口中,待他至三歲大小便開始施展移魂之,然后把另一沒了魂魄的尸抱走。

“母妃,我肚子。”躺在地上的稚兒慢慢睜開雙眼,出一抹笑容。

第99章 陸判

月妃唯恐陸判誆騙自己,也不去抱兒子,只是擒著他胳膊,問了許多問題。對答如流,且很多問題都是母子倆才知道的私,這才徹底打消月妃的懷疑。這的的確確是的兒子,不過換了一而已,瞧這雪白的皮,黑亮的眼睛,怎麼看怎麼可,皇上見了一定會喜歡。

把兒子抱出地宮時,晉國皇帝聽聞消息正巧趕來。他仿佛毫未曾發現兒子的相貌改變了,見兒子只是略有些發熱,這才放下高懸的心,把母子倆摟進懷里好一番安,還一再保證會嚴懲兇手。一個月后,某高位嬪妃暴病而亡,闔宮上下被拉去殉葬,這件事便算了結了。為了討好如日中天的月妃,許多嬪妃帶著禮前去探九皇子,言辭間極盡恭維。大家一如既往地生活著,唯獨皇后十分困

送走前來請安的月妃和九皇子,斜倚在榻上,幽幽開口,“綠柳,你還記得九皇子原本長什麼模樣嗎?”

“啟稟娘娘,九皇子不就長這樣嗎?不過他最近生病,似乎瘦了一些,臉蛋沒以前那樣圓潤有了。”大宮屈膝道。

“是嗎?怎麼在本宮的記憶里,九皇子沒這麼玉雪可呢?本宮記得他以前皮糙蠟黃,小眼睛、塌鼻子、厚、短脖子,簡直丑得沒法眼。當年他出生的時候本宮曾懷疑孩子是不是被掉包了,刻意讓人去查,還慫恿皇上滴驗親。怎麼你們都忘了嗎?”說到最后,皇后驚悚地發現自己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九皇子丑陋不堪的容貌仿佛被一無形的力量反復拭改換,理所當然地變現在這副樣子。

道,“娘娘,您許是記錯了吧?月妃娘娘可是天下第一人,生的孩子怎麼會丑呢?”

“本宮最近為了調查九皇子中毒之事,當真有些累了,竟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去把太醫找來替本宮看看,本宮頭疼。”皇后扶額。

大宮擔憂,連忙去了太醫院。

月妃原本對陸判的話半信半疑,但日子久了,也就信了。陸判說兒子終有一天能得登大寶,皇上便開始患病,然后絕了子嗣,而之前誕下的皇子陸續死去,到最后竟只剩下九皇子一個。

對唯一的獨苗苗,皇帝自然極其看重,但他失的發現,這孩子竟是個傻子,一個字反復寫幾百遍,再來問他依然不認識,更別提讓他背書,以至于到了十一二歲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姬有姝”。讓他作一篇文章,他就拿著筆在紙上一頓涂,最后上去的卷宗只能看見一個個墨疙瘩,把皇帝氣得吐

這還不是最可恨的,他在學習中表現得非常愚鈍,但在吃喝玩樂方面卻極有天賦,蹴鞠、斗蟋蟀、打架、酗酒、調戲宮,簡直無師自通,整一個紈绔子弟、混世魔王。

即便是自己唯一的兒子,皇帝看他一眼也覺得煩,跑到月妃宮里大發雷霆,說什麼慈母多敗兒,老九若是登基,晉國非亡不可。月妃也很焦急,卻又毫無辦法。把兒子關在殿里讀書,兒子能把窗戶拆了跑出去;給他請最厲害的先生,他能轉眼把先生打得頭破流;把他丟進軍營吃苦,回來的時候除了賭博什麼都沒學會,還在侍衛地討好下胖了十幾斤。

眼看因為兒子的愚鈍與頑劣自己漸漸失去皇上的寵,月妃終于憋不住了,再次下到地宮磕頭。然而這次無論磕多下,墻上的浮雕都無于衷,顯然已不準備再搭理這母子倆。

“仙尊,這真的是最后一次。您若是如了我的愿,我就讓皇家建造寺廟供奉您,您若是不肯答應,我就拆了這堵墻,讓您無家可歸……”

話音未落,墻上的浮雕就,然后緩緩飄落。

“竇氏,你以為本座只這一個居所嗎?”黑面男子鼓著眼睛,表十分憤怒。

月妃能在后宮殺出一條路,自然也有幾分眼力見。不但從仙尊的臉上發覺了不滿,還有藏得極深的荏,如此看來,這里即便不是他唯一的居所,卻也是很重要的落腳點,倘若被破壞,很有可能還會損傷他的法力。

拿住這個把柄,月妃自是得寸進尺,磕頭道,“既然仙尊還有去,那麼信就把這里拆了,也好給我兒建一個地下斗狗場。他已經提了很多遍,信都沒答應。”

黑面男子忍了又忍才沒把點化筆到月妃臉上。他慢慢踱了幾步,沉聲道,“你這次又想讓本座干什麼?”

月妃見他松口,連忙膝行上前,“仙尊,你既然能給信換頭,給我兒換,自然也有辦法讓他變聰明吧?”

黑面男子冷笑起來,“竇氏,你還真是得寸進尺!”話落思忖片刻,頷首道,“本座可以幫你,但你須得與本座定下契約,言明這是最后一次,日后你我再無干系。”

“信愿意!”月妃毫不遲疑地點頭。

黑面男子提筆在空中寫下一張金閃爍的契約,讓月妃咬破指尖在其上畫押。月妃照辦之后立刻回到映月宮,讓人把兒子找回來。九皇子今年十二歲,長著一張秀麗無雙的臉蛋,卻揣著一顆黑的心肝,酷打宮,更喜歡欣賞犯人被猛撕咬吞吃的腥場面。

太監把他請回映月宮時,他手里還牽著一只格龐大的獒犬,獒犬周沾滿跡,走一步就留下一個臟污腥臭的腳印,從后面看去頗為瘆人。月妃被地上的腳印嚇住了,尖聲命令兒子趕把狗弄走。

“喊什麼喊,再喊我讓黑龍吃了你!”對待自己的母親,九皇子也無半點恭敬。

月妃氣得倒仰,沖的陸判使了個眼。陸判筆尖在九皇子額頭輕點,將他弄暈,然后搬到室平放在床上,徐徐道,“他之所以頑劣不堪,蓋因魂臟污,命格低賤,以至于染黑了五臟六腑。待本座將污清除,還他一副水晶心肝,人也就變聰明乖巧了。”

“那您就趕手吧。”月妃滿臉急躁。

陸判頷首,用筆尖劃開九皇子膛,查看他腑的況,哪料腦袋剛過去,就被沖天而起的腥臭熏得眼冒淚花、腦袋發暈。月妃也被退數步,捂住口鼻驚問,“我兒的腑怎會這麼臭?”

陸判連忙施展法封住嗅覺,冷笑道,“你原本不應得寵,而他也不應降世,老天爺既容忍了他的出生,自然要剝奪他一切善念福報,還他一個世間至臟至臭的皮囊,偏偏本座為他逆天改命,移魂到這真龍法中,令他更沾一層惡果,可不就更臟更臭了嗎?本座替他洗去這層污,自己也會臭上幾十天,當真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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