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4

“第二問說作者的‘艱難苦恨’有哪些。生病大概算吧,一個人孤單的,應該也算吧,還有……”

看他卡殼,胡以心問:“霜鬢是什麼?”

“大概……天氣太冷了,連頭發都打了霜吧。”

方思慎想:總算他知道‘鬢’指的是頭發。

旁聽的男生程度好些,忍不住幫忙:“霜鬢是白頭發。”

“啊,那這個也算。長白頭發肯定要郁悶的,我媽就是,每次我幫扯白頭發都要郁悶半天。”

方思慎覺得別說妹妹,自己都要發了。

這時預備鈴響了。

胡以心把試卷塞給兩人:“回去把‘知人論世’公式背三遍,將可推導的含條件列個清單,明天再來說第二問!”

學生們嘩啦走了個干凈,有課的老師劈里啪啦收拾東西飛速上崗,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胡以心發現方思慎,張口預備稱呼,猛然剎住:“方、方老師,來了怎麼不我?”

方思慎禮尚往來:“胡老師,你好。”

胡以心不愿兄妹關系引起無謂的麻煩,跟校方只說介紹個師兄來做兼職社會實踐。

“我領你去教務報到。”

方思慎跟出來,但聽一陣嘩然,幾個男生藏在門外……一哄而散,邊跑邊嘎嘎樂。這個喊:“心姐,男朋友來了也不給我們介紹!”那個嚷:“是不是姐弟啊?心姐真夠的!”

自從工作以來,為了鎮住學生,每逢上班的日子,胡以心都竭力往老打扮。本來比方思慎僅小了不到一歲,這會兒兩人站一塊,確實很有姐弟覺。

胡以心遙遙指著那幾個淘氣鬼,惡狠狠道:“都給我等著!課間遲到,每人行扣五分!”邊走邊低聲叨叨,“這幫臭小子,一眼照顧不到,就翻了天了!”

走出教學樓,左右無人,方思慎試探道:“以心,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大合適。”

胡以心猛然抬頭瞪他:“你什麼意思?我跟教務主任打了包票,把別人的推薦都給走了——你敢把我送到河中間?!”

“不,不是,我就是覺得,從來沒跟未年人打過道……老年大學的講習班,倒是去上過幾次課。”

胡以心忽然明白哥哥在怕什麼,笑:“你不會是被剛才那倆來講《登高》的嚇著了吧?放心,那是理科實驗班的寶貝,選修課堂里哪會有這種極品!”

作為工齡才一年的新教師,胡以心本不夠格教實驗班。誰知進校就立了一功,又在應試提分方面表現出相當的才能,是以這第二學年就分到了一個重點班。

方思慎不好奇:“你就那麼給他們講古詩?什麼‘景關系’公式,‘知人論世’公式的?”

“是啊。一個個數理化腦袋,詩歌門都不著,這樣講,公式一套就能得分。難不還給他們解釋什麼‘言外之意’、‘象外之境’、‘味外之味’、‘韻外之旨’?”

方思慎搖頭:“但是,很多自然科學大家,都能寫不錯的格律詩。”

“那是五十年前好不好?”胡以心不以為然。這兄妹倆,妹妹習慣哥哥的迂闊氣,哥哥習慣妹妹的神經質,有著良好的默契。

“你們怎麼才開學就考試?”

“啊,這個‘假期果檢測’。考了好幾年,都傳統了。開學就考試,省得學生放假瘋得太離譜。”

方思慎自問對教育,特別是基礎教育,既鮮實際驗,又缺乏專業研究,于是保持沉默。轉口問:“選修課怎麼放在周末上?”雖然周末對他來說更合適,還是難免好奇。

“這不是應試教育素質教育兩手抓,兩手都要嘛!研究選修課一上就是半天,占用正常課時的話,連考綱規定容都講不完。對了,你可別隨便跟人說,萬一有人問起,千萬別說來上課,只能提‘輔導課余延拓展活’,務必強調學生自愿參加。”

“這個……好吧。”

知道兄長不擅撒謊,胡以心道:“誰多管閑事問你周末去向,你就告訴他去約會。”

“這……好吧。”

在教務報完到,又問了問第一年開課況,打聽好作息考勤相關規矩,由妹妹做東在食堂吃個午飯,方思慎拿著選課學生名單回到京師大學。想起臨走時,國一高的教務主任也把自己盯了好幾眼,怕是擔心面相太鎮不住學生。他向來沒有蓄須的習慣,記得屜里有副平眼鏡,大風天氣擋沙子用的,戴上之后顯得幾分,權當道用用。

進了宿舍樓,走廊迎面過來一個人。余瞟一眼,沒必要打招呼,目不斜視往前走。對方卻停下來,大聲道:“方思慎,正要找你。”

方思慎只好也停下來:“寇師兄,不知道找我什麼事?”

寇建宗看似朝著他,其實沒拿正眼瞧他,口氣淡漠里帶點兒鄙夷:“關于你博士論文選題的事。”故意停一停,等他什麼反應。

方思慎抬起頭:“這個我自己會跟張教授談。”

“不必了。張教授要我通知你,鑒于你已經退出‘甲金竹帛工程’,而教授在工程結束之前都不可能有時間兼顧其他課題,因此建議你向國學院申請更換導師。”

方思慎呆了呆,慢慢點頭:“我知道了。”說完抬便走。

肩而過的瞬間,寇建宗忽道:“我早警告過你。可惜你太驕傲了,忠言逆耳,聽不進去。”話語間掩飾不住的得意。

方思慎回過頭:“寇師兄,多謝你提點。只不過我看見了,不能裝作沒看見。我覺得應該說,不能假裝自己是啞。”

寇建宗不屑道:“結果呢?你現在連畢業都問題!你說要找證據,找到沒有?人家信不信?”

方思慎看了他一會兒,指著自己膛:“師兄,證據不在我這里,而在你心里。也許,還在張教授,以及別的教授心里。這件事,我知道,你知道,張教授想必知道,我相信專家組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不是瞎子,也不是啞——就算不得已要裝瞎子裝啞,知道的人終歸知道自己知道。這,就是證據,”說完,掉頭走了。

寇建宗愣了一陣,終于回味過來,哼一聲,扭頭便走。

第3章

方思慎方老師首次基礎教育國學課,總的來說是功的。

名單上二十七個人,除去三人因改學理科離開,剩下的全來了。到底是國學選修課,沒有剪階梯劉海的生,也沒有發散思維發到環保和地理去的男生。

乍見面面善新老師,學生們興異常,先八卦了十五分鐘。方思慎有問必答,不好答的就直言不方便,任由們如何旁敲側擊死纏爛打反諷激將,除去臉變化,言辭間始終巋然不急了,干脆不言不笑,靜默而立。畢竟是半大孩子,以為老師臉上掛不住,紛紛住口。待見方老師面平和,言歸正傳,知道沒真生氣,互相眉弄眼一番,漸漸安頓下來,開始聽課。

國一高這門國學選修課,帽子戴得大,其實容相當。國文組負責此事的是一位老教師,平生最太史公司馬子長,以為“半部論語治天下”,莫如“一卷史書通古今”。何況講故事總比干講道理更容易吸引學生,因此定了課題為《太史公書》。第一學年招募幾個國文老師番上課,零零總總講了十幾篇課外篇目。第二學年,進所謂專題研修及論文寫作階段,校方也明白業有專攻,因此決定聘請校外專家擔任輔導老師。

方思慎對學生們的水平完全沒底,又拿不準最終要求達到什麼程度,接時特地向那位老教師請教。老先生搖頭晃腦:“京師大學藏龍臥虎之地,弱冠之年,博士之尊,后生可畏啊……國學乃我大夏民族之魂,薪火相傳,繼往開來,任重道遠啊……”最后給他一頁已授文章目錄,一張充斥著“薪火相傳任重道遠”的課程計劃,再沒有其他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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