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11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般搶白,方思慎還是臊紅了臉,低頭一頁頁一行行飛快掃視,終于在《博士生更換導師審批表》中間一欄找到姓名:華鼎松。

心中一驚。怎麼也猜不到院里竟會把自己分給這位華教授。

抬頭看看莫非師太莫測高深沉如水的臉,再不敢多問,乖乖將一疊子方表格遞回去。

從院辦出來,順路往食堂吃飯,湊巧見高誠實,于是被招呼過去一起坐。

“高師兄。”

“嗯?”

“對不起,凌師兄。”

高誠實大為滿意,里塞滿拉條子,唏哩呼嚕紅油四濺:“下次,下次子虛兄,記住啊!”

拉了幾句家常,高誠實的表現直爽熱忱卻拿有度,好似上次聽到的八卦完全沒放在心上。方思慎惦記著換導師的事,心中忐忑,想來想去,也只有面前這位可以請教,忍不住直言咨詢。

“咦!把你分給了華大鼎?這可真是出人意料,福禍難知啊。”

“我聽說……華教授已經生病很久了。”

“沒錯。華大鼎雖然文史大拿,不過是個病秧子,一年十二個月倒有八個月住在療養院里,本科大課都是研究生在替他上,好像已經連著幾年沒招博士了。”

華鼎松是京師大學國學院的名人,學就斐然,于某些古文字專門史領域更是獨步一時。可惜神龍見首不見尾,像方思慎這樣的新進后輩,連面都沒見過。

方思慎低頭嚼著飯菜,默默消化高誠實的話。按說更換導師的審批既已通過,理當執弟子之禮,上門請安問候,正式參拜師門才對。可是這位華教授如此遙遠而特別,想上門亦不得而。他直覺這個詭異的機會與父親背后斡旋有關,潛意識里便十分矛盾。一面排斥,一面暗暗較勁,打算吸取與前任導師相的經驗教訓,力求有所改觀。

抬起頭:“凌師兄。”見高誠實咬著一排紅油拉條子沖他眨眼,有若髯關公,不由得笑了:“子虛兄,你知不知道……華教授住哪里?”

高誠實被他一聲“子虛兄”出滿仙風道骨,掐指算道:“以華大鼎的名聲,應當住小白樓才對,門牌不清楚。不過他十有八九在外頭療養,多半不在家。回頭我替你問問看。”

“謝謝師兄。”

“小事一樁,謝什麼。”高誠實端起碗把紅通通的辣湯一口喝,盯著方思慎不。在他玲瓏剔的雙眼里,對面這位滿臉都寫著“呆”字。稍微猶豫,還是沒抵住良心的召喚,放低聲音,慢慢道:“小方啊,照我看,院里把你扔給華大鼎,怕是卻不過你老爸的面子。這有了面子的事,難免丟了里子,你以后恐怕只能靠自己了。凡事自己想著,主些,混畢業肯定是沒問題的,導師指導這塊兒……”

一個病秧子著名教授,充其量當個掛名導師。高誠實猛地想起方思慎家門,暗笑自己杞人憂天,住了。對面這位天分既高,兼有家學淵源,實在犯不上多管閑事。

“師兄,謝謝你。”方思慎真心實意表示激。

“不客氣不客氣。”高誠實眨眨眼,看見對方滿臉“呆”字閃閃發

又到周六。

日子不知不覺進十月,風中已有秋涼之意。

翻找長袖上的時候,方思慎發了一會兒呆。滿箱子服多數是父親從前買的,睹思人,害得他分神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回家這個高難度問題。方篤之教授注重形象,品味高雅,實力雄厚,給兒子采購無一不是品。方思慎馬虎隨意,從來買什麼穿什麼。離家住校,自己基本沒添過裝備。虧得名牌貨質量好,幾年穿下來,舊是舊些,倒也不顯得太過寒酸。

早上忙,想家的愁緒很快消散。最近中央國史文獻館有個古籍展覽,打算上完課過去看看。文獻館位于甜水坊西三道,從國一高過去,正好順路。

課上到一大半,后門被人悄悄推開了。劉老師探頭示下意,將后的洪鑫垚推進教室。方思慎看見門外還有一個人影,竟似教務主任親自上陣押送。門又被悄悄帶上,洪鑫垚一屁坐下,趴桌上睡覺,倒也沒再故意弄出什麼響。后排幾個學生雖然看見了,沖這架勢,都沒敢探聽議論。以致最后下課時,方老師向著教室后方說:“洪鑫垚同學,請你留一下”,許多學生大吃一驚,紛紛往后瞧去。

“干嘛?”

半個多小時就下課了,洪鑫垚這一覺睡得很不過癮,再加上最近心一直不爽,故而語氣頗為不善。倒是個把月京城生活沒白過,“干嘛”兩個字帶著地道京腔,一個往下挫一個向上挑,把那傲慢不屑味道傳達得神韻十足。

方思慎拿著考勤表走到他面前,和:“洪鑫垚同學,據學校規定,選修課一學期累計缺勤超過30%,則視為未完,自取消考評資格。從第一次課到現在,你已經累計缺課10節,我想需要提醒……”

!”后門猛地撞上門框又彈回來,墻皮灰震得直迷人眼。方思慎連退兩步,定神看時,洪鑫垚早已沒了人影。

有點生氣。可是面對這種問題學生,方老師自認黔驢技窮,看看考勤表,心說你下次若還不來,以后干脆都不必來了,轉回講臺收拾東西。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梁若谷拖長調子念完,沖方思慎揮手:“老師再見!”

方思慎覺十分無力。問題學生固然沒轍,好學生又怎樣?趕上看老師笑話的時候,他們都是一樣一樣的啊。

從國一高后門拐出去,有一條“7”字形胡同,恰好通往甜水坊三道街。高校聯考前夕,方思慎偶爾跟著胡以心走過一趟,此后便常常利用中午的空檔,從這條捷徑出去,橫穿甜水坊,折上永昌大街,瞻仰宮外墻以及啟天門、承天門這些古建筑。故地重游,雖然多年沒走過,胡同深格局卻沒什麼變化。

方思慎走到“7”字拐彎,往前行了不過幾步,忽聽后有人喊:“方老師!”停下來回看時,原來拐角往里延出一小段,形短短一截死胡同。盡頭有棵歪脖柳樹,兩側碼著附近人家的廢舊建材,擁,不留神本看不出來。幾個國一高的學生正圍在那柳樹下,聲音就是從人堆里傳出來的。

掃視一眼,沒看到悉的影,何況自己本算不上正而八經的老師,誰會這麼殷勤打招呼?聽錯了吧……正疑間,那個聲音又傳出來:“方老師!方老師!”一個學生被圍在當中,正從樹枝底下出胳膊沖自己熱烈揮舞。仔細辨認,竟是不久前摔門而去的洪鑫垚。

方思慎慣于寬厚守禮,人家這麼熱致意,他下意識地就微笑回應:“啊,你好。”兩條也自邁了過去。

走到近,突然又有一個聲音傳來:“方老師好。”

循聲去,更加意外,竟是梁若谷。他形偏瘦,側站在別人后面,從外邊一點看不出來。

點頭招呼:“啊,你好。”

轉頭去看另外幾個學生,都不認識。其中兩個虎背熊腰,又高又壯,另兩個站得稍遠一步,環臂當,擺出的是時下年輕人最流行最酷的造型。

來不及多問一句,洪鑫垚的臉已經湊到跟前:“方老師,您不是我找您要前幾次落下的筆記?正好現在有空,我跟您去復印行嗎?”

方思慎想起之前他站的位置,忽然明白了:洪大爺正在被人包圍。

腦子里還沒想出該怎麼應對,口里順著他的問題回答:“行是行,不過我正要去文獻館看個展覽……”

“那太好了,我還沒去過文獻館呢!不如先跟您一塊兒去看展覽,也增長些知識!”

方思慎第一個念頭是替那些隋唐寫本和宋版書屈,不由得皺皺眉:“是古籍展。”

“古籍展是吧,”單憑讀音,洪鑫垚拿不準“GUJI”是什麼東西,只好接道,“我對這個最有興趣了,您就帶我去吧,走吧走吧……”死乞白賴粘著方思慎往外走。那幾個男生都沒說話也沒作,就這麼目送他二人走出包圍圈。快到胡同口,梁若谷冷不丁在后面喊:“老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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