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14

“您知道嗎,他真的厲害的,特能干。”

“是嗎?”

“真的!他認識人,‘蘭’的球鞋,六折就能買出來。同學們找他幫忙,特好說話。”

“是嘛。”

方思慎悄悄往史同腳上看了看,那是一雙嶄新锃亮五的籃球鞋。用學生們的話形容,這個做“炫”。

這時教室里學生漸漸多起來,方思慎止住喋喋不休的史同:“快上課了,請回座位吧。記住小組研修,分工合作是關鍵。”

洪鑫垚從后門進來,一條在門里,一條在門外,回跟走廊里的同學招呼再見,可見又是一幫人同路來的。方思慎略加觀察,果然較之幾個月前有些土氣兼暴戾的模樣大不相同。如今的洪鑫垚,置于同一屋檐下眾多京城子弟中,不論著裝扮,還是神態氣質,已經看不出差別。

方思慎想:這是一個多麼善于向環境學習的好學生。

第8章

轉眼期末將近,選修課上魚的學生也多起來。許多人一心二用,這邊記筆記那邊干副業。就連洪鑫垚都拿了本歷史書,裝模作樣看幾眼。

他面上故作輕松,心里其實急得像旺火灶頭餅子,滋滋直冒黑煙。開學前老頭子親自送兒子上京求學,曾經嚴厲叮囑,他務必用心上進,否則寒假回去家法伺候。

別看洪大爺一副紈绔子弟德行,在自家老爹面前,好比老鼠見了貓,又敬又畏,乖順聽話。洪鑫垚的爺爺洪廣萊,參加過復國戰爭統一戰爭,打過西洋鬼子東洋鬼子,除過反逆黨本土軍閥,生前在地方上威極高。洪鑫垚的父親洪要革,共和19年伍,恰逢衛國戰爭期間,上前線真槍實彈打了兩年高句麗。洪家軍武傳統,對小輩,尤其是兒子,家法如山,直接拿軍令管教。

洪鑫垚上邊三個姐姐,他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己巳風波平息,中央黨部決定深變法,原本一直由方牢牢控制的糧、油、鹽、鐵等行業開始實行國有私營。洪要革承包了河津當地最大的烏金礦,從此財源滾滾興旺發達富甲一方,對家中幺兒自是寄予厚。洪鑫垚長在洪家實力膨脹最厲害的時期,上有慈母姐姐們的溺,下有邊無數狗阿諛抬捧,見了父親低眉順眼,離了父親就無法無天,混到初中,已河津一霸,人稱“洪四”。

洪要革生意繁忙,對兒子的管教屬于“心式”。有空了想起來過問一下,仿佛審訊供,稍不如意便一頓暴揍。洪鑫垚挨了打能老實幾天,沒多久又故態復萌。搗蛋的程度和挨揍的強度正比攀升,如此反復幾年,父子倆徹底陷死循環。高一寒假,在花旗國留學的三姐回家過年,也不知跟父母說了什麼,直接導致洪要革痛下決心,想方設法,把兒子送進了京城最好的中學:國一高。

洪鑫垚學習底子本來就不好,京城各校課程又普遍比晉州難,國一高的要求更是難上加難,從第一次月考至今,績單上全線飄紅,數學西語兩科只得個位數。洪要革考慮周到,以河津駐京會館的名義租了一套公寓,派專人照顧兒子生活。又花高價聘了一位退休教師擔任監護人,專職陪太子讀書。奈何看是看得績卻上升有限。

洪鑫垚心不在焉地背著唐太宗宋太祖,偶爾瞟一眼旁邊手忙腳整理報告的史同。第一學期績評定方式是各組上一份集合作的專題報告,平時考勤和課堂發言另占20%。

教室里忽然一陣,洪鑫垚捅捅史同:“哎,方書呆剛說什麼呢?”

“方老師說,參加寒假文化采風的等下去拿報名表,下星期六最后一次課。”

“這個什麼采風,必須參加嗎?”

“自愿參加啊。因為要去一星期,回來就過年了,所以有的人不愿意去。再說的錢也不,要是家里不肯出錢,那也去不了。”

“哎呀!太好了,我要去!”洪鑫垚覺得這真是一個冠冕堂皇逃避家法的最佳借口,日子謊報幾天,拖到年后老頭子開工再回去,多半能夠躲過此劫。得意忘形之際,大力拍起了桌子,惹得一教室人紛紛側目。

“洪鑫垚同學。”方思慎才完他名字,下課鈴就響了。

“方老師,下課了,這不算擾課堂紀律吧?”洪大笑嘻嘻地跑上前,走一張報名表,鬼畫符般填上自己個人信息,扔回講臺上。

方思慎想說什麼,他已經向后邊的梁若谷揮手嚷道:“梁子,你去不去?啊?要回家跟媽媽商量?你還沒斷啊?真沒勁!”一邊嚷一邊走過去,兩人前后腳出了教室。

方思慎看看表格標題:“國學選修課寒假文化采風活——太史公故里行”。因為在太史公籍貫問題上,國文組老教師擁護河津說,而韓城與河津僅隔一條黃河,故而定了文化采風先到河津,再赴韓城。本想找洪鑫垚問問風土人,看他剛才的樣子,大概本沒注意是去哪兒。小孩就是小孩,聽說出去玩兒就高興,回頭知道就到他家門口,會是什麼表?不有些好笑。

洪鑫垚和梁若谷約了周忻誠幾人到校門口快餐店吃飯,照例是洪大請客。

那天被周忻誠帶著打手堵在死胡同,恰好方思慎路過解圍,下午回去路上,洪大就上了“鼎興”七層進口專柜,挑了上個月才面世的一款原裝掌上游戲機,刷得銀行卡里的歲錢直降一個〇。這種時候不能心疼,老頭子說過:放羊拿草喂,養狼得拿喂。

第二天,洪鑫垚悄悄把包得毫不起眼的游戲機塞進周衙課桌里,暗地觀察,看他心安理得玩了好幾天,不釋手,這才找梁若谷帶話見面。不到三個月,洪大迅速融新的集中,與周衙等人打得火熱。

吃完飯,一伙人商量去哪里找樂子。梁若谷搖頭:“我要早點回去復習。”他腦子靈,學習好,是這幫人里的軍師。轉頭對洪鑫垚道:“金土你也早點回去,省得又要我替你找博館。”

那幾個都笑起來。

洪鑫垚頭一次星期六下午回去得晚,監護人盤問,說是跟選修課老師去了文獻館參觀古籍展。后來和周忻誠等人混了,周六下午經常在外面游逛,回家便道是去了博館。每次要梁若谷提前編一番說辭,好蒙混過關。虧得梁才子京城土著,又博聞強識,洪大死記背能力超強,一個現編現講,一個現炒現賣,居然也沒過馬腳。

周忻誠道:“先別忙走,把你西文筆記借我抄抄。”

起初洪鑫垚非常吃驚。他以為周忻誠這樣得罪不起的霸王,跟自己這個河津霸王是一類角,后來才發現人家不但績過得去,還是學聯會的干部,公共場合表現優良。經過幾個月的觀察學習,他終于總結出來,京城與地方最大的區別在于:這里的霸王不是簡單的霸王,而是有知識的霸王;這里的流氓不是普通的流氓,而是有文化的流氓。用梁才子的話說:在氣質更重要。

目前第一要務,當屬培養在氣質。

于是著頭皮道:“那個,也借我抄抄。”

梁若谷斜他一眼:“你?浪費時間。你有這工夫,不如多背幾頁歷史。”

洪鑫垚知道他說得有理,西文對自己而言就是天書,歷史死背下來,沒準還能僥幸及格。“那,歷史筆記借我抄抄?”

“回學校弄去,這里太吵。”

幾個人往校走。洪鑫垚以為去哪個教室,走著走著發現不對,周忻誠在前頭領路,一直繞到圖書館后邊實驗樓。

“咱們這是去哪里?”

“好地方。清靜,沒人來打擾。”說話間來到實驗樓頂層。這一層實際是個閣樓,就一間大屋子,門上一塊匾:“校史陳列室”。

周忻誠掏出鑰匙開門,屋里桌椅俱全,一面墻上掛滿照片錦旗,另外三方玻璃陳列柜里擺著大大小小的獎杯獎狀。

洪鑫垚驚嘆一聲,知道這里才是周衙一伙人的校基地,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考驗,終于被接納為組織的一員了。他也明白,人家多半還是看不上自己,只是看在錢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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