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17

“那又怎樣?”

“方書呆要是走了,誰知道換個什麼樣的?”

方思慎是學生們公認的脾氣最好的老師,舍不得他的大有人在。

洪鑫垚揚起眉:“我干嘛轟他走?我不過是想找機會跟他談筆生意而已。他要想接著干下去,最好對本爺客氣點兒!”

此時洪鑫垚跟到教室外,大剌剌坐下,就見方思慎帶上門,對兩個學生說:“對不起,我一開始就應該想到,這樣談話更方便。”

剛剛那一瞬間沖頂而上的惱憤懣平息不,對方溫和的態度反而激起了要強好勝的本。生意要私下里才好談,洪鑫垚琢磨琢磨,故意問:“方老師,您剛才說發言10分看什麼來著?”

“看參與課堂討論和表達自我見解的程度。”

“這樣是吧?那我只要沒睡覺,說了話,是不是就表示參與了課堂討論?”

“這不行……”

“為什麼不行?您不說‘參與’嗎?只要我加進去了,不就是‘參與’?還有‘表達自我見解’是吧?沒錯,我是學舌來著,起哄來著,但那表示我完全不同意他們的觀點。我就是這樣‘表達自我見解’的。可能含蓄了一點與眾不同了一點,但是您不能說我沒見解……”洪大閑來沒跟周忻誠梁若谷一幫人磨皮子,口才大長。

方思慎被他的胡攪蠻纏氣樂了:“不行,你這是穿鑿附會。”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好,我只問您,憑什麼給我0分?您知道什麼是0分嗎?”洪鑫垚瞪大眼睛,拿拇指和小指比劃:“就是連一丁丁,一丁丁都沒有。您敢說我這一學期一丁點都沒有參與,沒有表達見解?您知道0分對學生來說意味著什麼嗎?您要把我這一學期的努力全部抹掉嗎?除非您認為,我連一分鐘的課都沒聽過,我才肯接這個0分。”

這10分說是看發言,其實課堂表現都在里頭了。方思慎想起他縱向比較下的巨大轉變,顯著進步,給個0似乎確實說不過去。洪鑫垚這番話雖有強詞奪理之嫌,卻也并非完全講不通。考慮一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是我之前想得不夠周詳。這樣吧,我把評分方式調整一下:這10分里有5分基礎分,凡是聽了課的同學都能得到。另外5分按發言次數和質量給。”

進教室宣布,被洪鑫垚拉住。

笑:“你還想怎麼樣?不管怎麼說,考試評分畢竟不是市場買東西,可以討價還價,也可以按斤按兩算得分文不差。既是我來評,終歸我說了算,你和其他的同學,最重要看我是否一視同仁,公平對待。”

洪鑫垚旗開得勝,思路越發順暢,又想出一轍來:“我還沒說完呢,您先等會兒。您看啊,還有10分考勤,您只肯給我1分。”

方思慎重又坐下:“這是學校統一規定,缺勤30%為0分,以此類推。”

“這明擺著不合理啊。您想,考勤分當然應該按出勤率給,您說我缺了百分之……多來著?”

方思慎看下記錄:“28%。”

“28%是吧?這說明什麼?說明我上了72%的課啊!”洪大數學自來一團漿糊,這一刻突然靈起來,“方老師,您哪能按缺勤率給我打分,應當照出勤率給分,照缺勤率扣分才對啊。考勤10分,我出勤72%,缺勤28%,四舍五也該得7分是不是?……”

他在這夾七夾八地瞎扯,方思慎卻認真思考起來。如果換一種思路,這樣打分,也并非不合理。于是說:“你的提議我會考慮,但是需要跟教務老師協商。還是那句話,不管按什麼方式打分,最重要的,是保持標準一致。”

知道他擔心什麼,安道:“其實最后是否順利結課,主要還是看下學期的個人論文做得怎樣。”看一眼之前史同上來的報告,“你負責整理大夏史上遭遇宮刑的名人?非常好的設想,不過這工程可夠大的,一會兒仔細說說。”

史同和洪鑫垚同時抬頭:“啊?!”

“啊什麼?每位同學主講自己負責的部分,同組員互相補充,然后綜合整表現以及書面報告水平打分。”

史同“騰”地站起來,扯著洪鑫垚就往教室里退:“老師您讓別的組先說吧,我們還沒準備好,申請最后一個上。”

第10章

所有的小組都談完了,終于到最后一個“宮刑”組。

“史同,對不起。”方思慎著再次坐到自己面前的兩名學生,向組長道歉,“別的小組選的都是課講過討論過的專題,唯獨你們這個,雖然跟《太史公書》也有關聯,卻延較遠,沒講過,資料也不好找,應該提前跟你們談的,是我疏忽了。”

史同躊躇滿志:“老師您看了我們的書面報告,覺得怎麼樣?”

“看得出,花了工夫。《尚書》、《周禮》的記載對你們來說其實太艱,你居然都找著譯文通讀了。我當初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學研究不容易,沒想真要你啃這些上古文獻,神可嘉。”

“那是,您不知道,我好幾個晚上沒睡……”

方思慎打斷他:“譯文哪里找的?”

“網上找的呀。”

“什麼網?譯者是誰?是錄的已出版書籍容,還是網上的原創?如果是已出版的書籍,跟紙版核對過沒有?如果是網上原創,怎麼保證準確無誤?網絡搜索,應當有若干不同翻譯版本,比較甄別過沒有?”

史同被方老師一系列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我們上課提過,所謂研究,第一個關鍵詞是什麼?”

史同是認真聽講的學生,當下答道:“真實。”

“是的,真實。那麼我問你,你怎麼保證譯文的真實?”

費了許多力氣才查到這些罕見翻譯,老師居然懷疑是假的。史同沒好氣道:“又不是我自己編的,大家都這麼說,當然是真的。”

“‘大家都這麼說’——‘大家’是誰?一段古文,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某個詞,解釋到底符不符合原意,你得拿出據來。”

“您要這麼說,我上哪兒拿據去?我怎麼知道真不真實?”

洪鑫垚利用超強的機械記憶把史同寫的報告背了個大概,正神高度張坐在旁邊,就盼著方書呆趕問自己。見搭檔出師不利,開口幫忙:“都幾千年前的事兒了,誰知道它真不真啊?那解釋不也都是人寫的,早化灰了,難不鉆進棺材里問去?”

方思慎聽出點“歷史虛無主義”的意思,笑了:“這才顯出‘研究’的重要。”然而怎麼跟面前完全沒有過學訓練的年解釋這個問題呢?他本不喜空發議論,尤其不擅即興發揮,備課從來力求翔實周到,這會兒卻不得不邊思考邊表達,爭取用簡單明了的言辭,把自己對“研究”的理解說清楚。

“研究從來都不容易。尤其是‘國學研究’,因為對象是古文獻中的古人古事。即使發生在我們邊的事,表象之下有事實,事實之下有真相,常常很難判斷真偽,何況千百年前?但只要發生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咱們看到的這些《尚書》、《周禮》片段,包括后人的翻譯解說,都不妨當作是‘歷史的痕跡’。所謂研究,也可以理解是利用這些‘痕跡’,做出合理推測。所以,學上的真實,首要重態度,其次講邏輯。盡量收集最多的資料,掌握最全的信息,做最客觀縝的分析,以懷疑求真實,是一切研究的出發點。”

看兩個學生似懂非懂,道:“就拿這段譯文來說,史同,我讓你拿出據,是讓你拿出能夠說服我,讓我相信這些譯文準確可靠的理由。而你要說服我,首先必須說服你自己。也就是說,你要腦筋去核對、比較、辨別,確認它是目前已有譯文中最好的版本,然后注明出來源。或者你覺得它們都不夠好,自己對照工書和參考資料,翻譯一份出來,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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