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20

隨著畢業時間臨近,有關高年級博士師兄師姐們之間斗爭白熱化的八卦傳言越來越多,明給的私貢的蹲門檻的爬床頭的暗中下絆的公開罵架的……彩紛呈,方思慎想不知道也難。而自薦與引薦,向來是學圈的傳統,區別只在于重人還是重才華而已。高誠實這般做法,合合理,無可厚非。

“沒想到方教授毫無門戶之見,不但讓我參與‘金帛工程’相關項目,還毫無保留地指導我……”

“高師兄,”方思慎打斷他的抒,“這是你的個人私事,不需要向我代。”

“小方,我不該騙你。我一直想著,等下學期事定下來,就找個合適的機會跟你講。”對高誠實而言,離開待了近十年的京師大學去高等人文學院,某種意義上等于背叛,只適合低調進行。

“高師兄,”方思慎轉過臉,慢慢道,“以你的才華,得到賞識是遲早的事。你的畢業去向,在我看來,純屬個人決定,即使找到的那個人是我父親,也談不上騙不騙的問題。除非……這中間牽涉到我的私事。師兄,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爸爸真的只跟你談學問?”

“當然不是。你父親很關心你,經常跟我問起你……”

“是不是事無巨細,無微不至?是不是拜托你好好關照我?是不是不許你半點口風?”平靜的追問中約有一凌厲。

“……是,畢竟……”

“那麼以后,拜托高師兄,不必再如此費心,我不起。”

高誠實明白了,方思慎介意的,是自己擅自干涉他的私,然后,又搞錯了立場。

泡面煮好,高誠實走到窗臺邊掐了兩小蔥。忽道:“你一走一星期,這兩盆玩意兒還不得干死。”

他突然轉換話題,方思慎一愣,順口接道:“就七八天,應該沒關系吧?”

“我小時候在鄉下待過我知道,種在地里行,十天半月都沒事。這屋里溫度高,又干燥,這麼屁大點兒花盆養著,你回來就等著替它們收尸吧。”

“那……”

“我走前替你澆一次水,等你回來正好接上,鑰匙到時放你信箱里。”

關系好的同學之間,這樣互相照應,本是慣例。

方思慎看著那兩盆綠油油水靈靈的小蔥大蒜,有些猶豫。

“樓上老郝過年不走,要不你拜托他也行。”高誠實拖過一條方凳當飯桌,遞雙筷子給方思慎,仿佛兩人之間從無芥,“小方,不管你信不信,我雖然為自己打算,但確實真心想你這個朋友。我甚至還想過,嘿,是我不自量力,還想設法緩和一下你們父子之間的關系。”

看方思慎低頭不說話,接著道:“恕我直言,在我這個外人看來,你父親對你,簡直小心翼翼到了矯枉過正的地步,任你為所為。今天下午,你丟下他掉頭就走,我從來沒見過第二個人對方教授那麼沒禮貌。認識你這麼久,也從沒見你方思慎對第二個人那般任。小方,師兄說句良心話,你會這麼著,不過因為你心里認定了,他是你爸爸啊!”

方思慎頭哽塞。半晌,悶聲道:“師兄,你不明白。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你們的家事。然而父子何來隔夜仇?你爸爸偶爾提起當年,總是痛苦萬分。這世上只有他,是你唯一的最親的人。你一生能有多個三年,用來和自己最親的人冷戰?”

結果,高誠實臨走,不但拿走了方思慎的備用鑰匙,還說得他點頭答應過年空回趟家。躺在床上,方思慎終于想通:父親這一次,找到了一個多麼合格的說客。

星期五一大早,方思慎背著行李趕到火車站。為了讓學生們驗生活,此行特地選了朝發夕至的慢車。國一高的帶隊老師將帶領學生到站前廣場與他匯合。

當妹妹胡以心扛著旗子從校車上下來,方思慎大出意料:“以心!”看見后邊穿著校服依次下車的學生們,改口,“胡、胡老師,怎麼是你?”

胡以心最近燙了個大波浪,盤在頭頂上,又化了點妝,很是干老的樣子:“方老師,麻煩你久等了。”

把學生轟到檢票口,兩個老師在最后押隊,胡以心悄聲道:“我怕你搞不定這幫小兔崽子,跟學校要求和原定帶隊老師換了。”河津沒什麼名氣,比起其他炙手可熱的風景勝地差得遠,那帶隊老師激不盡。

方思慎對妹妹及時雨般的義舉大為,問:“這樣沒關系麼?”

胡以心瞪他一眼:“教務主任以為我要趁機跟你談,追在屁后頭嚷嚷不許因私誤公呢!”

“噗!”方思慎被妹妹逗樂了。

洪鑫垚走在最后,聽見說笑聲,不由得回頭。半年京城求學生涯效顯著,土霸王洪大也開始懂得公共場合要注意風度,被老師要求殿后,沒有表示任何異議。選修國學的23名學生中有12人報名參加寒假采風活。文科班衰,男生本來就,梁若谷去了人文學院辦的興趣班,史同跟著父母回南方老家過年,12人里就剩4個男生,那3個都是文弱書生,唯獨他像座小鐵塔,故而胡以心安排他全程后衛。

看見方書呆跟那個姓胡的老師在一塊兒,笑得歡樂又曖昧,洪鑫垚只覺無比礙眼。那老師幾綹卷掛在耳朵邊上,抹得紅,還真像電視里的狐貍,怪不得姓胡。沒想到方書呆的品味這麼差,居然喜歡這種俗氣的人。

就是這個為人虛偽品味低俗的方書呆,竟然有臉說自己“心不正”!洪鑫垚長這麼大,沒被人如此文雅地罵過,特地查了查字典,又在字典的解說里學會了“居心叵測”、“不擇手段”等語,他不服氣得很。這種不服氣,倒不在于是非對錯,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麼拿得出臺面的彩勾當,而在于他認為方思慎沒資格指責自己,此其一;以及方思慎不應該指責自己,此其二。

洪大耳濡目染力行,判斷人世務的標準,主要有兩條:一是勢力強弱,二是利益大小。如果一定要追究所謂正義的話,也許只有來自軍武家庭對強者的崇拜和個人英雄主義結。他那尚于懵懂狀態的人生觀已經意識到,這些不僅僅是作為個為人世應有的原則,也是周圍世界運轉的原則。這就是為什麼,他本不能理解方思慎的言行,而執意將對方劃虛偽者行列的原因。

人人如此,你憑什麼指責我?你亦如此,你憑什麼指責我?

他不知道,在方思慎的觀念里,縱使人人如此,但不該如此,我便不能如此。

這是此階段師生二人本分歧所在。

方書呆不把威脅當回事,還跟同行的老師眉來眼去,洪大覺得那是在向自己挑釁。而且明知他是河津人,竟不事先說明,害自己跟監護人和父母扯了一車皮的謊,最后花這冤枉錢到家門口去旅游,還要時時提防被人撞破,他心里認定方思慎有意為之,怨憤不覺又深一層。

在鼻子里哼一聲,扭過頭去。心想:看樣子,得找機會再敲打敲打,讓方書呆認識清楚,本爺可不是開玩笑。他若死不悔改,就等開學最熱鬧的時候,他滾蛋!

說是慢車,學校也不敢委屈這幫爺小姐,定的全是臥鋪。正當春節前夕,車票金貴,普通坐票就是買到了也可能不上去。十幾張臥鋪,國一高自有渠道。

清早出發,深夜抵達,途經燕山、靈丘、太原、平遙、臨汾、稷山等地,終點站河津。沿途盡是千年古跡,歷史名城。文科生肚里多有點墨水,同行的一位國文老師,一位國學博士,眾人興致高昂,對著列車時刻表指點江山,激揚唾沫。洪大自認晉州乃自己地盤,對家鄉的自豪油然而生,誰知基本不上。搜腸刮肚,想出小時候母親講過的神話傳說,也是一鱗半爪,湊不完整,還要旁人補充糾正。

一輛長長的貨運列車從車窗旁呼嘯而過,紅車頭,黑,每一節車廂都堆出一個漆黑的尖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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