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24

馬主任苦笑:“同學們真細心。那址石碑啊,十年前確實是在橋這邊,屬于河津。共和50年,對岸韓城向中央申請文化產保護項目,建設國家一級文化旅游名城,批文一下來,就把這塊碑給挪到橋那頭去了。”

“啊!這……怎麼可以?”

有學生憤憤不平道:“那河津怎麼不也申請一個?一個門的兩邊,大家都一樣嘛。”

馬主任被學生們的話心事,長嘆一口氣:“我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啊,同學們。韓城把太史公籍貫說他們的,打出‘太史公故里’的口號,年年大張旗鼓地搞祭祀,辦儀式。太史公明明就是我們河津人,生于此地,葬在此地,還有無數后裔世世代代居鄉守土,即使黃河泛濫也不肯遷走,怎麼就了他們的了?我們文化館這幾個人,去州府找了好幾趟。上面指示說中央既然已經下了批文,我們服從大局,不要瞎折騰,唉!”

方思慎忽問:“馬主任,太史公故里和‘服從大局’有什麼關系?”

“想必你們都知道,河津歷來盛產烏金,三十年前又發現了大量的銀,十年前經濟總產值就排在了晉州第一位。對岸韓城雖然只隔了一條黃河,這些年卻一直窮得很,經濟始終沒什麼起。就那龍門大橋,說是通兩地,可全是我們出錢建的哪!最近這些年,文化旅游突然熱起來,他們居然起這歪腦筋,把太史公給搬河對岸去了!上頭為了均衡經濟發展,任憑他們以訛傳訛,誤導大眾,唉!”

馬主任沉痛總結:“我們河津為了顧全大局,做出了重大犧牲啊!”

一個孩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總覺得服發黑,原來是烏金!”

其他學生被提醒,也把袖口亮出來,黑乎乎一圈。

“才一天,就臟這樣了,我本來還打算穿到回家再洗呢!”

國一高的日常校服,是以純白為主鑲嵌藏青條紋的運套裝,大方素雅,缺點則顯而易見,太容易臟。初來乍到時以為空氣灰暗是天氣不好,現在都明白了,那是從周圍礦區飄來的烏金

“這個……讓同學們苦了。”馬主任滿含歉意,“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過幾年會更好,正在治理之中,治理之中。”

都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不再追究烏金臟了服。有人問:“馬老師,怎麼聽說韓城也有一座太史公墳墓,還有太史公祠堂呢?”

“那都是后來偽造的!當年太史公完千古巨著《太史公書》,思鄉心切,帶著隨侍從,騎匹老馬,從長安出發,取道同州,返回河津。”馬老師繪聲繪,給同學們描述太史公臨終往事。

“走到韓城韓奕坡,這里地勢很高,能隔河見闊別多年的故鄉。太史公老淚縱橫,激萬分。本來就衰弱不堪,不幸與世長辭。為了紀念他去世的地方,邊的人便留下一雙靴子埋在那里,隨后把尸運回家鄉安葬。后來有人在埋靴子的地方修了一座冠冢,又建了一座祠堂。那祠堂本祖祠”,門外還有鄉牌樓。什麼太史公祠,那都是后來改的!”

“啊?!”馬老師言之鑿鑿,學生們不深信不疑。

“唉!被他們這麼一鬧,搞得人人都以為太史公是韓城人。這幾年韓城借著文化旅游的熱,著實沒掙錢,經濟眼看是發展起來了。為了顧全大局,我們也不說什麼了。還是中央高瞻遠矚啊,知道怎麼發揮地方不同優勢,實現區域互補……”

中午,文化館工作人員送來快餐。胡以心要給錢,被馬主任聲嘶力竭地攔住。

下午整理資料,分組討論。馬主任去忙自己的事了,學生們問:“方老師,照馬老師說的,太史公肯定是河津人了?”

方思慎淡淡一笑:“你們別忘了,還有人認為太史公死于獄中,本沒機會回故鄉。”

“啊,也是。”

“我看那馬老師說得跟親眼見過似的,兩千多年前的事,他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肯定有水分!”

“這還不簡單,他說韓城那墳墓里是雙靴子,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這回開口的卻是洪鑫垚。

“就是就是,墳墓里頭埋的是什麼,挖開看看,立刻真相大白。”學生們深覺有理,紛紛點頭附和。

方思慎沉道:“這確實是最有效的辦法。不過,且不說挖掘古墓的技問題,還有當地員百姓能不能答應,即使挖開墳墓,里邊埋的不是靴子而是人的骨,怎麼證明那人就一定是太史公呢?”

“是啊……”馬上有學生舉一反三,“就算真是雙靴子,怎麼知道就一定是太史公的靴子呢?”

洪鑫垚道:“只要挖出東西來,總能證明點什麼吧?”

方思慎點頭:“那當然。尋找證據的辦法各種各樣,歷史雖然層層累積,總有蛛馬跡可以追尋。”

男生們一臉蠢蠢

孩子膽小:“喂,你們不會真的想去挖那個……古墓吧?”

方思慎搖搖頭:“考古發掘雖然是最有效的途徑之一,卻也是最后的最應慎重的辦法。文埋在地下,待在它該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保護。咱們還是先從文獻手,比方‘龍門’這個地名,太過籠統,歷代行政區域沿革變遷,在漢孝武帝時期,‘龍門’指哪里?再比方地名命名雖然確有‘山東水西謂之’的規律,但在太史公生活年代,這種說法是否通行?”

“啊,老師,太難了啦!我們不可能完任務啊!”

“我知道。”方老師笑了,“僅憑這點工夫,咱們不可能考證出太史公真正的故鄉是哪里。但是你們可以提出自己的猜測,包括考證方法的猜測,以及對前人某一個觀點的補充或質疑,都很可能填補本領域研究空白。大家記住,研究果不論大小……”

學生們齊答:“研究神無不在!”

冬天黑得早,半天工夫飛快過去,正當師生們準備告別離開,馬主任陪同正副館長來了:“已經備好晚餐,請兩位老師還有同學們千萬不要嫌棄,我們文化館很久沒有像你們這樣的貴客臨,真是榮幸之至……”

再三推辭,卻被對方以晚飯備好不能浪費為由說服,一行人終于還是跟著去了飯店。三位領導習慣地就開了白酒:“這是我們晉州有名的汾酒,來來來,汾酒必喝,喝酒必汾啊,哈哈……”

河津出了名的富裕,地方衙門都有自己的專項招待款。文化館雖說比較邊緣,每年分到戶頭的發展基金,全館上下天天吃都吃不完。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款待京城客人的機會,自當略盡地主之誼,表達河津人民的深厚誼。

國一高師生再怎麼見過世面,也沒上慣此等場合,好幾個學生都傻眼了。胡以心趕站起來:“陳館長,他們都是高中生,還未年呢,不能喝酒。”

那邊副館長已經把杯子滿上:“孩子們未年,胡老師可是年了吧?胡老師這麼年輕漂亮……”

胡以心的臉頓時板了下來。

方思慎暗道不妙,妹妹的脾氣他可清楚得很,卻不知如何是好,忙用眼神向馬主任求助。

士不勉強,這樣,方博士替胡老師喝了這一杯!”

方思慎沒想到求助的結果,是把火引到自己上,愣住:“我、我不會喝啊……”

“怎麼?方博士瞧不起人啊?你們大老遠從京城來,我們這地方偏僻,也沒什麼可招待的。怎麼也得喝了這杯,給河津人民一點面子,啊?”當領導的,一杯在手,氣勢立馬不同。

方思慎這回真急了。按說他長在東北青丘白水,那是個寧肯不吃飯也要喝酒的地方,但在養父的嚴厲阻止下,小時候從沒沾過。上了大學發現自己半杯就倒,便十分自律,可說一點酒量也無。加上此等場合,愈發口拙舌笨,只知道一個勁兒掉腦袋:“對不起,我不能喝,真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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