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后，舊話重提，氣氛大不相同。

洪大拉著碗中的干果，挑了顆榛仁送到方思慎里：“哥，你不能不相信我。你明知道的，我本不了戴套子，除了你，還能跟誰做去？別說做了，想想都硌應得慌，對吧……哎！”

上躥下跳著躲避砸過來的大核桃，嚎：“君子口不手！我說實話怎麼了我，你不就聽實話……”

核桃冰雹似的砸過來，應接不暇。洪大破釜沉舟，以攻為守，冒著槍林彈雨箭步上前，直接把罪魁禍首拿住。

方思慎不肯就范，奈何實力懸殊，一時不知該惱怒，還是該忍俊不，臉緋紅，靠著他氣。

“別鬧了，鬧出汗容易冒。”洪鑫垚語氣像哄小孩。

“誰跟你鬧……”

“咱們說正事，下個月過年，我爸我媽我帶你回去。”

方思慎愣住，好半天才想起問：“那我爸怎麼辦？”

“說好了，一起去。”

“他怎麼會同意？”

洪大眉一挑，笑道：“你怎麼知道他不同意？河津計劃進行城市轉型，下一步重點開發歷史文化資源，打造文化旅游名城。河津政務府專門請他老人家去當顧問，他已經答應了。然后嘛，正好順便看看親家……”

第126章 尾聲六

似水流年，繁華依舊。

共和七十五年。與十年前相比，大夏神州沒有太大變化。特別是對方思慎來說，生活中唯二的兩個重心：家庭與事業，都于平穩上升狀態，實在沒有什麼可不滿意的。

至于天災人禍，國計民生，朝堂上你方唱罷我登場，江湖中各憑能耐運道顯神通。離得遠的無暇顧及，離得近的想不知道也難。

先是方敏之一家移民去了海外，方思慎猜想大概為了近幾年叔叔搞出來的某些小作，卻沒料到竟至待不下去的地步。等再次輾轉見面，已經是異國他鄉。方敏之把新出的詩集給侄兒看，只字不提為何臨到晚年去國離鄉。好在他原本就十分國際化，在洋人的國度里也生活得頗為自在。

另一樁沒料到的卻是妹妹一家三口，低調而迅速地遷往花旗國，除去至親友，基本無人知曉。胡以心和歐平祥均屬高級技工種，走起來并不難。他們的獨生兒也十歲了，兩口子對外的說法，移民主要為孩子長教育考慮，但方思慎知道并不僅僅如此。妹妹一家走后不到半年，胡家第二代就被牽連進了一樁貪污大案，接著第三代又出劣跡無數，原本大樹一般的軍政權貴家族，在風雨的打擊下轉眼敗落。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正在謀劃離開。洪家三小姐洪玉蓮早已正式為花旗國公民，長孫洪文龍和洪鑫垚自己，也預備著雙重份。方思慎的同事與學生中，去往他國的比例逐年增長。但與此同時，也有更多的海外夏人在不斷返回，更多的外國人在不斷涌，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和企圖，在這塊土地上騰挪跳轉。

方思慎如今除了在人文學院任職，還是涼州玉門書院的客座教授，每年固定去待個把月。除此之外，他還在包括普瑞斯在的幾所外國大學東方研究院掛了名，隔上一段時間，總要去盡盡義務。然而他從來沒有想過真正離開夏國，盡管不斷有人在這個問題上淺言深，委婉試探。說到底，方思慎是一個追求踏實的人，神上無所依托的生活，在他看來，本不可想象。年歲越大，這種深骨髓的立地扎的覺就越鮮明。即使有再多不如意，也無法轉離開。

如果說，十年前，洪鑫垚因為自己不得，覺得連累了方思慎，那麼十年后，依舊還是他，在要不要，以及何時、如何之間糾結猶豫。

暑假剛開始，洪方二人回了一趟青丘白水。到得圖安，自有杜煥新手下來接。杜宇翔中間留級一年，連拉帶拽，總算上到了小學畢業。杜家老二比老大小五歲，被家人寵了小霸王，兄弟倆矛盾尖銳，沖突頻繁，堪稱水火之勢。洪玉蘭幾次三番，到底說方思慎做主，把老大放到京城上中學。

洪二小姐的原話是：“他大舅，這娃兒只跟你親，爹媽都不在他眼里，也算是個……是個緣分。誰想大人造的孽，報應在孩子上，本來沒臉說這些。只求你，求你看在他舅舅份上，不要嫌棄……我跟他爸，欠了你的，將來，將來……”一邊說，一邊掉眼淚。

這件事洪鑫垚并不贊，方篤之更是明確反對。方思慎向來不多想，幾句話做了決定：“何苦折磨小孩子？他在家里難那樣，在這兒怎麼也比在家強。不調皮不搗蛋，能添多麻煩？上次來住，都能幫我打字了，我覺得好。爸，阿堯，你們那些顧慮，其實真沒必要。”

正好兩人打算回青丘白水掃墓，干脆順便接外甥。杜宇翔看見大舅舅，整個人神面貌截然不同，連芒干道掃墓都跟著去了。之后洪方二人又停留了幾天，方思慎領著杜宇翔到玩耍，洪鑫垚則跟著姐夫應酬際。杜煥新年紀大些，也開始為子孫后代考慮，邊境上的風險生意慢慢手，積極經營跟地方基層員的關系，打起了開發地方特產的主意。小舅子親自到來，自然不能錯過機會，大力推銷，希洪鑫垚加合伙。

回京的火車上，洪鑫垚把這趟應酬見聞當笑話講給方思慎聽。

“我問他們做過什麼項目，有個鎮長說他前任引進過木耳生產線，可惜失敗了。問怎麼就失敗了，你猜怎麼著？兩萬塊錢一條生產線，買回來幾自來水管子。木耳泡發了塞里頭，兩個人抓著鐵棒死命往下杵。哎喲我去！這幫人以為是打夯呢！沒幾天管子生銹，出來的木耳塊都沒法要。那鎮長一離任，這條他媽生產線立馬作廢。你說得是多殘的腦子，才整得出這奇葩玩意兒……”

方思慎聽得瞠目結舌。隨即狐疑道：“這方面的工藝應該很了才對吧？”

洪鑫垚撇撇：“不就為了那幾萬塊錢項目款嘛。太偏太窮，什麼離譜招兒都有。有一個飲料廠，專門生產山果罐頭、野果，整個廠子就兩臺攪拌機，一臺瓶蓋封裝機。兌點糖水就賣，小孩過家家呢。”

正經起來：“凡是他們能想出來的項目，鄰近兩個州早已經做出品牌和規模，這時候起步，怎麼跟人家比？再說了，青丘白水的優勢，就在‘野生’兩個字。你也知道，真正野生的東西，能有多？本經不起這麼搞，最后都得走人工的路子。這里頭最賺錢的，是人參跟鹿茸。但是這些東西貴是貴，假冒偽劣也多，誰都怕上當。打不出品牌信譽，就是賠本的買賣。”

皺眉：“誰來栽種養？誰來管理？要山林里的東西，還有數民族的問題。前期投好說，上頭有專項扶助款，關鍵沒有靠譜的人，錢跟時間恐怕都得打水漂。我姐夫介紹的那一大幫子，除了能吃能喝，真沒看出還能干啥。”

方思慎想起近日所見圖安蕭條的市面，混的環境，忍不住嘆氣。

“要不……先別？至免得開發變糟蹋。”過了一會兒，又嘆口氣，“這個也由不得咱們，你不參與，你姐夫肯定找別人。與其讓別人瞎弄，還不如你去。”

洪鑫垚笑了，吧唧在他臉上親一口。那邊杜宇翔捧本書，連頭都沒抬。

“我也這麼想。嘿嘿，知夫莫若……那啥，先吊著他們，再等一等。其實依我說，最好的方向是建度假村，可惜基礎設施太差，沒辦法。”

這條線路火車尚未提速，第二天夜才能到京城。因為怕坐飛機引發杜宇翔張緒，特地選擇坐火車。十三歲的男孩個子高，形介于兒與年之間。一路上安安靜靜，乖巧非常。如非必要，方思慎并不會特意額外跟他說話，但只要開口，基本能得到回應。反觀他自己舅舅，時不時故意撥逗弄，本得不到理會。

晚上，男孩兒睡著了，洪鑫垚輕聲道：“哥，二姐說……你要是沒意見，他兩口子愿小宇跟你姓方。”手進皮包，出個信封來，“杜家倒不小氣，這生活費，兩輩子都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