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錄》247
方思慎愣了愣,才道:“錢的事我不管。至于改姓,完全沒必要。將來孩子長大了,愿意過什麼樣的生活,自己決定。”
他對杜家沒有什麼好印象,對洪玉蘭的認知卻還不錯。去年杜宇翔進京復查,因為方思慎的獨特作用,邀與主治大夫見面。大夫是留洋名醫,見一面不容易。恰逢堵車高峰,便決定改乘地鐵。洪二小姐生猛非常,蹬著高跟鞋一馬當先,過關斬將,甚至拼過幾個壯小伙,給方思慎搶了個座,弄得他哭笑不得。雖然行事風格另當別論,其間自然流的回護之意卻不打折扣,實足將他大舅當了自己人。
方思慎忽地一笑:“姓是不必改,不過他自己跟我說過想改個名字。剛讀了‘天雨粟,鬼夜哭’,說要改下雨的雨,吉祥的祥。”揚起眉,“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說,是不是你們家人都有這好?”
洪鑫垚也樂了:“杜雨祥?聽著這麼像神呢?嘿,這小屁孩……”
八月,方思慎往玉門書院講學。
涼州玉門書院這幾年聲名鵲起,學校各方面都做了許多改革,在學制上也相當靈活。為充分利用外聘師資,八月設了一個小學期,作專業研修之用。
方思慎這回,帶著一小兩大三個拖油瓶。小的是杜宇翔,大的是洪鑫垚跟厚著臉皮跟過來的梁若谷。梁才子十年斗,混進了中央黨部直屬某政策研究機構,最近心不好,跑到方老師家里求安,聽說方思慎要去涼州,立馬編個西部基層調研題目,明正大黏了一路。
幸虧郝奕如今為副校長,可為師弟提供許多方便,臨時騰出一套周轉房,安置這大小四口。洪鑫垚這兩年越發低調,基本老婆在哪里就跟到哪里,順便找些事做。他是頭一回到涼州,第二天便聯系了當地關系戶,四轉悠,挖掘發財機會。而梁若谷調研的名頭竟然也不全是虛的,每天早出晚歸,神兮兮。唯獨一個半大孩子杜宇翔,忠心耿耿守在方思慎邊,不離三步之外。
于是玉門書院國學系便出現了一樁奇景。國立高等人文學院過來的著名學者、客座教授方思慎,不論上課、講座、研討,邊都帶著個小孩。所有人都傳是方教授的兒子,真有人去問時,當事人微微一笑:“不是兒子,是弟子。”
大家都不信。然而那孩子不論何時,都正兒八經坐在方教授邊,要麼自己看書,要麼睜大眼睛聽課,一副當真聽進去了的樣子。趕上人不那麼多的場合,方教授還會偶爾問他幾個基礎問題,居然答得一板一眼,由不得你不信。
玉門書院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州級重點。那些想考京城的學生,挖空心思、削尖腦袋結方教授的,不在數。本著曲線救國的原則,許多人變著法兒討好杜宇翔。可惜這娃兒連自己爹媽娘舅都不怎麼搭理,何況不認識的路人甲,任憑利逗哄,毫無反應。
有了杜宇翔這個擋箭牌,方思慎倒是方便許多。
“對不起,小宇了,他不吃外面的東西。”
“對不起,小宇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沒多久,眾人又紛紛傳說,肯定是兒子,不是兒子哪有這麼照顧的。
直到某天,一個漂亮生連追大半個校園,攔住方教授,磕磕絆絆告白,杜宇翔扯著方思慎袖道:“爸爸,我了。”從此方思慎再上有人問,尷尬一笑,不做解釋,算是坐實了傳言。
洪鑫垚不知從哪里聽說此事,得意大笑,把外甥好一通夸贊。
三個星期后,郝奕才出時間,弄了輛越野車,拉著師弟和他的拖油瓶們,往玉門關址一游。畢竟方思慎雖然去過多次,另外三位客人可都是頭一遭。
汽車先穿過一座仿古關樓,牌匾上書“玉門”兩個大字。杜宇翔眼地回頭張,又轉頭著方思慎,那意思是為什麼不在這兒停留。幾個大人都知道真正的址在一百公里外,方思慎微笑道:“你想知道,請郝老師給你講一講。”
見他轉頭去看郝奕,便點點頭。郝奕得了暗示,慢慢開始講解,小孩的注意力漸漸吸引過去。后排另外兩個聽眾看得明白,方思慎這是盡一切可能讓杜宇翔學習如何與其他人流。梁若谷靠在椅背上,忿忿然:“金土,你丫就是他媽命好。”
洪鑫垚勾勾角,不答話。
郝奕一肚子真材實料,又在玉門盤踞多年,各種史料典故,如數家珍。下車以后,杜宇翔和梁若谷都跟在他邊聽故事,洪方二人在后頭隨便溜達。因為郝副校長的司機打過招呼,并沒有工作人員上來攔住要門票。
天氣很好,特意選了傍晚到達,遠沒有中午那麼熱。微風拂面,甚至可以稱得上涼爽。一座千瘡百孔的關隘址聳立在天地間,無限高遠的藍天與無邊無際的黃沙構了巨大的背景,襯得那城堡無比渺小孤獨。
幾個人靜立許久,才開始走參觀。
方思慎著梁若谷的背影,道:“他跑出來這麼久,沒關系嗎?”
洪鑫垚不以為然:“有什麼關系,他媽媽有孫子可帶,天大的事也得過去。太子爺這回折騰狠了,這會兒大概正后悔呢,又拉不下臉來哄人,不隨他在外邊玩兒高興了,還能怎麼著?”
方思慎等閑不評論此二人關系,這時候忍不住開口:“汪浵自己結婚生子,卻跑到梁媽媽那里去鬧,太不厚道。”
洪鑫垚斟酌一下,才道:“梁子雖然被他攪得結不婚,這些年可沒招惹,不然你以為他風流才子的名聲從哪里來的?連私生子都搞出來了,結不結婚有什麼差?”
汪浵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二十五歲一過,就由家里安排相親結了婚。期間梁若谷過幾個朋友,都被他暗地使絆子攪黃了。直到兩年前,汪太子有事騰不出手,梁才子空出國流,搭上個外國妞,不想珠胎暗結。方原本自己帶著孩子,最近打算嫁人,幾番周折找到孩子他爹,把孩子送回夏國來了。
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嬰兒,梁若谷當責任收下,梁媽媽卻是喜出外,視若珍寶。汪太子得知此事,怒火中燒,跑到梁母那里放言威脅,他兒子再敢跟別人搞,就弄到監獄里去,下半輩子都別想出來。多虧老太太朗,沒有氣不得的病,否則只怕當場就嗚呼了。
這些七八糟,方思慎陸陸續續聽洪鑫垚叨咕得差不多。照他的想法,到這地步,不如散了,彼此安生。這時皺著眉不說話,一臉不敢茍同。
洪鑫垚瞅他一眼,繼續道:“汪浵這幾年都在外地,老婆孩子留在京里,實際上早就分居了,不過表面維持而已。”猶豫片刻,接著往下說,“他自己雖然不出面,其實一直在背后推同婚姻合法化。真心堂的公益基金,自從他提出來,每年有十分之一固定投在這上頭。他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出兩分,可惜梁子并不知道……”
說到這,忽然一笑:“也沒準知道,否則以他的脾氣,哪里肯忍這麼久。說是到涼州來散心,那什麼西部基層調研,還不是為了某人明年可能到這邊州府上任?”
兩人隨意逛著,走到了址隔離護欄前。這座孤伶伶的石頭城堡,遠看只覺渺小,近抬頭仰視,卻人瞧出雄奇偉岸來。周遭一片荒涼貧瘠,越發顯出這歷經歲月滄桑的人造景觀背后所蘊藏的決心和力量。
不遠,郝奕正在給杜宇翔和梁若谷講述,當年那個做司代諾的西方人,如何在關城腳下挖出大量漢簡,斷定此就是玉門關址,然后不打招呼把所有文帶回了自己國家。
洪鑫垚背起雙手,著戈壁堡壘上風化出的一道道壑。
“哥,你一直不肯跟我去花旗國登記,現在想想,確實也是這麼回事。我堂堂大夏國人,干什麼要去拿外國的證?以前做不到,現在做不到的事,未必將來也做不到。”
他想:就這樣吧。你既不愿離開,我便陪你留下。竭盡所能,一點點讓它變好。
跋
《附庸風雅錄》從2010年11月開始挖坑,到2013年3月完結,用了差不多兩年半時間。開始一整年,就在聽雪夕照軒論壇有一搭沒一搭地更著,當時完全不知道能不能寫完,以及會寫什麼樣子,不過是心里有種表達的沖,有個編織的念頭,手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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