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皆靜。

齊王沒有料到, 玖珠會說出這樣的話。

云家皇室族規，為皇家婦，當溫賢淑, 知書達禮，不可挑撥皇室誼, 應促親近, 平爭端。

他以為明玖珠只是年輕不知事, 才不得不在這種場合下, 出言提醒這位未來的宸王妃，未料行事全然不顧皇家面，只知一味順從宸王。

宸王的嗤笑聲, 打破了屋的寂靜，他站起，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請罪的鄭家人：“今日是四哥大喜之日, 有什麼事留著明天再說。”

宸王府侍躬打開房門, 賓客們的歡笑聲被風送屋，跪在地上的鄭家人, 只覺得這些聲音讓人心煩意。

“良宵不可負。”宸王走到門口，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四哥, 請。”

說完，不等齊王回話，他朝玖珠招了招手：“明小豬，跟我走。”

玖珠小跑著來到宸王后, 今日沒有梳往日喜歡的包包頭, 而是梳著靈的飛仙髻，跑起來時，發髻下的翅釵, 如飛降臨，在紅燈籠下，璀璨閃耀。

齊王抬頭看去的瞬間，被閃爍的芒，刺得閉了閉眼。睜開眼，再次看明玖珠，他的心有種除之后快的沖。

“四哥。”宸王突然對上他的視線，把玖珠拉到自己后：“告辭。”

看著云渡卿把明玖珠帶走，齊王疲憊地嘆口氣，回頭看鄭家人：“你們先回去，明日我與王妃進宮敬茶時，再想辦法。”

“謝殿下，謝殿下。”平遠伯夫人雖是齊王舅母，但卻不敢在齊王面前擺架子。明面上大家都說平遠伯府是寧妃娘家，可心里清楚，寧妃與的夫君非一母所生。伯府與寧妃，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二表弟雖小，也該好好管教了。”齊王看了眼鄭家二爺，眼神冷漠無：“明玖珠是蘇貴妃看重的未來兒媳，誰給你們的膽子，與過不去？”

“殿下。”平遠伯夫人知道齊王還在介懷那兩個小廝的事，解釋道：“那兩個小廝，非鄙府安排的人，請殿下明察。”

齊王盯著鄭家看了片刻，彎腰扶起平遠伯夫人，語氣溫和下來：“舅母言重了，晚輩不過是多叮囑幾句罷了。人心險惡，世人皆知外祖家待我親近非常，我怕有心之人，因嫉恨我而害了你們。”

“多謝殿下關心，臣婦以后定嚴加管理后宅，不給殿下添麻煩。”

“舅母，外祖家的事，又怎麼會是本王的麻煩。”齊王把手背到后，微笑道：“夜已深，我派人送你們回府。”

“臣婦謝過殿下。”

平遠伯夫人明白，齊王殿下到底是對他們失了，只是他生純善，不忍讓伯府為難罷了。

平遠伯府當值的下人，正懶懶散散小聲討論著齊王府的婚禮有多盛大，就聽到外門的下人來報，主子們回府了。

下人們忙做一團，心里暗暗納罕，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

“哎，等等。”一個大管事攔住刀疤臉：“刀疤，你就別過去了。主子說了，以后要去外面臉的事，一律不讓你做。”

刀疤臉陪著笑臉道：“那我日后領什麼差事？”

“且等著主子安排。”大管事一甩袖子，匆匆離開。

看著大管事離去的背影，刀疤臉了自己的下，眼中盈滿怒火與憤恨。

想到那個劃傷他臉的死丫頭，刀疤臉死死咬著后槽牙，仍不解恨。當初若不是怕留下尸跟跡難以理，引起他人的懷疑，他定要把碎尸萬段，一點點折磨致死。

綁上手腳堵住，扔進河里淹死，真是便宜了。

沒過一會兒，他聽到小廝提起了主子們提前回府的原因。

“那個明家小姐好似跟咱們府有仇一般，咱們府每次都因為倒霉。”

“主子之間的事，我們做下人的哪里清楚，反正誰得罪宸王誰倒霉。明小姐是宸王未婚妻，自然是跟宸王一伙兒的。”

刀疤臉著下的痕，回想起宸王與明家小姐嫌棄他相貌丑陋，讓他在京兆尹府衙辱，眼神變得沉猙獰。

大生活繁榮，京城與幾個繁華的主城，已經取消宵。玖珠乘坐馬車離開齊王府后，還能看到在路邊擺攤的小商販。

沈氏起車窗簾，看了眼騎馬跟在馬車旁的宸王。宸王注意到的視線，對友好一笑。

回了一個略顯僵的笑容，沈氏放下簾子，看著困意濃濃，小腦袋瓜子點啄木鳥的兒，手輕攬，讓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玖珠在沈氏脖頸間蹭了蹭，安安心心睡了過去。

沈氏無奈搖頭，這沒心沒肺，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的子，真是跟父親一模一樣。

馬車到了明家門口，明敬舟從前面的馬車下來，走到宸王面前：“多謝殿下一路相送。”

“明大人客氣，本王只是順路。”宸王瞥了眼玖珠坐的馬車，沒看到小姑娘下車：“那本王告辭。”

“殿下，請恕臣婦不能下車相送，小向來有早睡的習慣，這會兒已經在馬車里睡著。”沈氏掀起車窗簾子：“殿下請慢走。”

吃得下，睡得著，還不用腦袋，不是小豬是什麼？

聽聞玖珠睡著，宸王調轉馬頭，瀟灑離去。

夜霧中，小吃攤老板收拾著客人用過的碗筷，帶刀金吾衛騎著馬經過，提醒街邊的攤販們，注意火燭，收拾干凈擺攤的地面。

有個喝醉酒的漢子踉蹌著走過，差點一頭扎進旁邊的油鍋里，被為首的金吾衛拎到旁邊后，還在嘰嘰咕咕胡言語，倒是擺攤的老板嚇得滿頭是汗，連連朝金吾衛致謝。

“喲，又是你。”宸王看到這一幕，對救下醉漢的金吾衛道：“你什麼名字？”

金吾衛隊長心有些掙扎，被這位王爺記住名字是好事，還是壞事？

“末將余簡，拜見王爺。”余簡翻下馬，拱手向宸王行禮。

“余簡。”宸王點了點頭：“本王看你手不錯，當一個小小的金吾衛小隊長，有些浪費了。”

余簡頭皮一，宸王該不會把他要過去，當宸王府座下走狗吧？

然而宸王什麼都沒說，只是看了他幾眼后，騎馬離開。

他看著宸王離去的背影，再看了眼躺在地上說胡話的醉漢：“帶回去，待他酒醒自己回去。”

再次看了眼宸王離去的方向，他心有些糾結。宸王殿下究竟是何意，其實……若是每個月的俸銀足夠多，當宸王府座下走狗，也不是不可以。

天剛亮，齊王與齊王妃早早來到太央宮外，等著拜見帝王。

“王爺，王妃，老奴在此賀二位新婚之喜，只是老奴在宮中，不能去王府討杯喜酒喝，還請王爺與王妃見諒。”劉忠寶走出殿門，朝二人行禮：“陛下讓你們進去。”

“多謝公公。”孫采瑤道了一聲謝，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紅封：“公公伺候父皇辛苦了，這是殿下特意為公公備下的喜禮。”

紅封上印著雙喜字，劉忠寶雙手接過，行禮道謝：“老奴就厚沾一沾王爺與王妃的喜氣，二位請隨老奴進殿。”

劉忠寶并沒有收起紅封，直到進殿見到隆帝，紅封都被他拿在手里。

“陛下，殿下與王妃來向您請安敬茶。”

隆帝對齊王與孫采瑤溫和一笑：“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兒臣今日第一次帶新婦進宮給父皇請安，不敢怠慢。”齊王從宮托盤里端起一盞茶，雙膝跪下：“請父皇喝茶。”

孫采瑤端著茶盞，跟齊王一起跪下：“請父皇喝茶。”

劉忠寶準備端過茶遞到隆帝面前，隆帝擺了擺手，親手接過茶盞喝了兩口：“你們已是夫妻，日后要互相珍重，相攜一生，知心知意，相伴到白頭。”

“兒臣謹遵父皇囑咐。”

看著恭謹的兒子，隆帝轉接過太監端來的兩個雕花嵌寶石盒，分別放于二人手里：“跪安吧。”

齊王高舉寶盒過頭頂，再次謝恩后，帶著齊王妃離開了太央宮。

走出太央宮，他溫地看著孫采瑤，對孫采瑤周到的行事很滿意：“王妃上，似乎有淡淡的蘭香？”

孫采瑤怯地點了點頭。

“母親也很喜歡蘭香，你這樣很好。”齊王話音剛落，就看到手捧紅梅的蘇貴妃，坐在步輦上，前呼后擁地朝這邊走來。

“本宮道是誰，原來是齊王殿下。”蘇貴妃慵懶地坐在步輦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向自己行禮的齊王與齊王妃，也不免他們的禮：“昨夜發生在齊王府的熱鬧事，本宮已經聽說了。到底是娶了孫家姑娘，底氣比其他皇子足，連本宮的兒媳都敢暗算。”

“請貴妃娘娘明鑒，此事……”

“本宮讓你解釋了？”蘇貴妃目輕瞪，風流中帶著些許嘲諷：“齊王殿下從小學禮儀，怎麼連基本宮規都忘了？”

齊王一揖到底，不再說話。

蘇貴妃并沒有因為他不說話，就放過他：“你既已家立業，就該明白什麼是規矩統。鄭家人不懂規矩，本宮就教他們懂規矩，若是齊王殿下也不懂規矩，本宮也不介意替寧妃教一教你。”

“晚輩一時失言，請貴妃娘娘恕罪。”齊王再次作揖。

“今日是你與孫家姑娘新婚頭一天，本宮看在齊王妃的面上，不與你計較。”蘇貴妃輕嗤：“但你要記住，沒有下次。”

“多謝貴妃娘娘。”

齊王抬起頭，看著蘇貴妃一行人朝太央宮行去，低頭對孫采瑤苦一笑：“王妃，讓你陪著我委屈了。”

孫采瑤搖了搖頭：“不是殿下的錯。”

只怪……只怪蘇貴妃行事太過囂張。

待齊王與齊王妃給寧妃奉完茶出來，太央宮就傳出消息，鄭家的伯爵被削減為最末等男爵，全然沒有顧忌今日是齊王新婚第一日。

聽到這個消息，孫采瑤頓時明白，蘇貴妃一大早就抱著幾枝紅梅去太央宮，原來是為了向父皇告狀。

回頭看了眼蘭絮宮，短短幾日里，鄭家連連降爵，母妃……恐怕不會太高興。

鄭家幾乎為整個京城的笑話，即便如此，他們還要盯著京城眾人異樣的眼，去明侍郎府請罪。

鄭家的當家老爺還在病重，上門請罪的是鄭家夫人與長子鄭楠。

得知鄭家人來，明侍郎府不僅沒有為難，反而大開中門，笑臉相迎。任誰見了，都要夸一句明家人大度。

然而對鄭家人而言，明家人越客氣，他們越是忐忑不安，在明家正堂如坐針氈。

“明姑娘，一切都是我教子不嚴之過，這些禮請姑娘收下。”鄭夫人雙手遞上禮單。

“夫人客氣了。”玖珠起行了晚輩禮，：“事既然已經過去，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鄭夫人心口生生地疼：“……”

他們鄭家爵位降了，臉面也丟了，這是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事嗎？

又生氣又難過的，還要堅強地保持微笑，這過的是什麼日子？

“老爺，夫人，小姐！”小廝高興地跑進正堂：“大老爺回京了！”

“真的？！”明敬舟喜出外：“大哥多日未在府中居住，府里下人肯定有伺候得不夠周到之，我這就去把大哥迎進我們府。”

“老爺。”沈氏住他：“外面冷，莫忘了把大氅穿上。”

說完，看向玖珠：“玖珠，你隨你父親同去。”

早就對大伯好奇不已的玖珠，聽到母親的話，連忙跳下椅子，跟在明敬舟后跑了出去。

“哎，父兩個怎麼都一個病，出門不穿大氅。”沈氏臉上帶了些笑意，轉頭見鄭夫人與鄭楠似乎在發抖，笑著問：“鄭夫人，鄭大公子，可是屋子里有些冷？”

“不，不冷。”鄭楠面蒼白：“多謝夫人關心。”

他們哪里是冷的，那是聽到明敬海回來的消息，活生生嚇的。

朝中誰人不知，明敬海不僅是學識淵博的狀元，還是個優秀的劍客。當年進京趕考，他能獨自挑翻十余個山匪，帶著山匪到衙門領賞錢。

陛下登基后，他手持尚方寶劍，不知斬殺了多個貪污吏。百姓稱他為青天大老爺，京城里的員貴族卻都很怵他，私底下稱他為黑面煞。

他們只是想上門請一下罪，并不想被明敬海一劍劈死。

玖珠看到大伯的第一眼，就覺得他跟普通文有很大的不同。他皮黝黑，眉大眼，下上留著濃的胡須，腰間還掛著佩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這就是……”明敬海看到玖珠白的臉蛋，把高嗓門生生低：“這是我的乖侄？”

“大伯父。”玖珠給明敬海行禮，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侄模樣生的真好。”明敬海在懷里了，發現沒有適合送給小姑娘的見面禮，最后一把扯下腰間的荷包：“大伯父也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麼，這些錢拿去花。”

“父親。”明存甫羨慕地看了眼玖珠手里的荷包，他爹對他從未這麼大方過。

原本還笑容滿面的明敬海，看到小兒子的臉，瞬間板了起來：“我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書可讀了？字可寫了？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妹妹。”

明存甫：“……”

“大哥，存甫這段時間讀書很是辛苦，從未懈怠。”明敬舟把住明敬海手臂：“走走走，你先跟我回府洗漱，中午我們邊用飯邊敘舊。”

“那就有勞三弟。”明敬海也不跟自家弟弟客氣，跟著明敬舟回了侍郎府，一路上稀罕地看了玖珠好多眼，玖珠注意到他的眼神，朝他瞇眼一笑。

明敬海被侄笑得心口一，把腰間的玉佩也扯了下來：“珠珠，這個玉佩不錯，你拿去玩。”

“大哥不可，這是陛下賞賜之，怎麼能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珠珠是陛下未來兒媳婦，這玉佩給又怎麼了？”明敬海單手摁住明敬舟，態度不容拒絕：“這是我給我侄的，沒你說話的份。”

玖珠仰頭看著明敬海，雙眼亮閃閃，大伯父好霸氣哦。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鄭楠的雙哆嗦得像是中了風，腦門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滾。

“夫人，天不早，我與犬子也該告辭了。”鄭夫人白著一張臉站起：“不好打擾你們家人團聚，告辭，告辭。”

“夫人，晚輩告辭。”鄭楠著，手扶著幾乎站不穩的鄭夫人：“告辭。”

“夫人與公子難得來訪，怎麼也要吃頓便飯再走。”沈氏起挽留：“何必急著走？”

“不了，不了。”

鄭夫人哀怨地看了沈氏一眼，我看你不是想留我們母子吃飯，是想我們死。

沈氏微笑著目送鄭家母子急匆匆離開，扭頭對邊仆婦笑：“老爺與大老爺，是從正門進來吧？”

“夫人，正是呢。”

沈氏的笑容，變得更加溫。

鄭家母子剛走出正堂，就跟滿面胡須的明敬海迎面上。

“什麼，哪家不要命的臭小子，敢背后襲你？”明敬海聽說有人要害自己侄，眉皺：“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哐當一聲，是人摔在地上的聲音。

明敬海循聲看去，看到了摔在地上的鄭楠。

“鄭世子，你怎麼連路都走不好？”他走到鄭楠面前，把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大伯父。”玖珠指了指他手里的鄭楠：“就是他弟弟，背后推的我。”

明敬海手一松，把鄭楠扔到了地上，怒目圓瞪：“你們鄭家，竟然欺負我侄？”

“不不不不，明大人，這一切都是誤會，都是誤會。”鄭楠抖著嗓音：“請您聽晚輩辯解……不，解釋，是解釋。”

“解釋什麼，難道我侄還能騙我？”看到侄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是他們明家的小姑娘。他們三兄弟膝下就這麼一個小姑娘，他們明家的小姑娘會撒謊嗎？

“我不聽解釋。”明敬海扇大的掌在空中揮了揮，嚇得鄭楠母子起脖子：“你們現在馬上給我滾出明家，明日我再跟你們算賬。”

鄭楠連滾帶爬地站起，走了兩步想起母親被他落下了，趕回頭扶著鄭夫人，狼狽地“逃”出明家大門。

“侄莫怕。”明大伯想手拍玖珠的頭，又怕自己手勁兒太大，把人拍壞了，又把手了回來：“有大伯在，鄭家討不了好。”

“謝謝大伯。”玖珠甜甜一笑：“不過貴妃娘娘與殿下已經幫我出了氣，您剛回家，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傷神。”

“你說的是蘇貴妃與宸王？”明大伯轉頭看明敬舟：“此事當真？”

明敬舟點頭：“玖珠說得沒錯，蘇貴妃與宸王，確實幫出了一口惡氣。”

他還沒跟大哥說，蘇貴妃與宸王隔三差五往他們家送東西的事。

明大伯想了想，理解般地點頭：“好歹是個寵妃，總要有點用，若是任由你被其他人欺負，還當個什麼勁兒的寵妃。”

明存甫聞言默默扭頭，父親，您這話聽起來，實在太像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