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喬知道,這話一旦說出口，必然會招致裴承思不悅，可還是不管不顧地提了。

而裴承思的反應，比預想中的還要激烈些。

他靜默片刻,隨后像是終于明白了這話的意思,攥著的手漸漸收,力氣大得驚人。

云喬吃痛低呼了聲,想要掙扎開來,但并沒能掙,反而被裴承思按在了床榻之上。

雙手被并在一，在枕上,腕骨膈得生疼。

云喬抬眼看著裴承思，發現他眼底泛紅,仿佛被了逆鱗，早就沒了平日里的從容。

是從沒見過的模樣。

“是朕太縱著你了，”裴承思一字一句道，“才會你這般，口不擇言。”

這還是裴承思頭一回在面前自稱“朕”。

云喬定定地看著他，眼圈泛紅,一雙桃花眼中盈著水汽，泫然泣。

裴承思從清澈的眼瞳之中，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像是被灼傷一般挪開了視線，卻并沒有松手。

他牢牢地制著云喬,手上失了輕重,上好的綢緞被撕裂開來。

“阿喬,今時不同往日,”裴承思俯，覆上云喬單薄的軀，語氣不容置疑，“別活在從前了。”

他離了平城長安，從那日接陳景的邀約，踏上這條通往至高之的路開始，就注定回不了頭了。

云喬又怎麼能停留在原地，對那個被他舍棄的窮書生念念不忘？

兩人從前在床榻上沒起過什麼爭執，可這回，與其說是|事，不如說更像是一場施暴。裴承思地制著，兼施，像是非要強迫著認下什麼。

云喬半句話都沒再多說，心修剪過的指甲在他上留下了數道紅痕，看起來目驚心。

…………

到最后，燭火燃盡，天際泛起魚肚白。

裴承思并沒在清和宮留宿，起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外值夜的侍輕手輕腳進來查看，見著云喬這模樣后，不由得嚇了一跳，隨即招呼人過來，伺候著沐浴更。

因芊芊還是個不通□□的未嫁，云喬從不值夜伺候，眼下這狼狽的模樣沒見著，多也算是松了口氣。

栗姑扶著云喬換了中，目從上那些顯而易見的淤青過，不由得嘆了口氣：“傻子。”

從前在京兆府的牢獄之中，栗姑就曾這樣嘲過，只是眼下話音里多了幾分疼惜。

云喬倚在肩上，輕聲道：“我方才在想，若是早前死在了那牢獄之中，興許會比現在好呢。”

那樣的話，心中的夫君仍舊完無缺，不是什麼太子、圣上，他們之間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不堪來。

“這話說得就更傻了！”栗姑瞪了一眼，見云喬似是被這句話給訓懵了，呆呆地看著自己，便將語氣放得緩和了些，“這又不是你的錯，為何要這麼咒自己？”

更深重，栗姑掩咳了聲，低聲道：“你倒不如想，他為何不死在京的路上呢？”

云喬滿臉錯愕，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白日里，元瑛有心想罵裴承思幾句，都礙于份忍下了。如今栗姑這句，可以說得上是赤|的詛咒，若落在旁人耳中，必然會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這世上的人，大都是傻子。逢事先反思自己，就連氣急了，也是先咒自己。”栗姑在額上不輕不重地點了下，“你若還有腦子，便不要再同自己過不去了。”

云喬聽得沉默下來，許久之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按著慣例往安慶宮去請安時，也不知陳太后可是得了什麼消息，竟破天荒地同聊了幾句裴承思的事。

陳太后并不是裴承思的生母，所以一直以來著意避諱，這還是頭一回在面前提起這些。

說得倒也不多，不過是晦地提醒了幾句，凡事三思而后行。

云喬規規矩矩地應了。

陳太后將手邊那本書冊向推了些，含笑道：“哀家偶然尋著舊日看過的一本詩集，你若是興趣，可以帶回去看看。”

云喬怔了下，雙手接過：“臣妾會認真看的。”

云喬很清楚，太后并不會平白無故地賞一本詩集，回到清和宮后，便仔細翻看起來。

翻了兩回后，在其中發現一片薄如蟬翼的金葉子書簽。

云喬輕輕挲著葉子上的脈絡，目落在那書頁上，注意力隨即被最后一行吸引了去。

其上寫著：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這就是陳太后不便宣之于口，又想明白的道理。

陳太后未必在乎他們夫妻之間如何，但卻怕意氣用事，哪一日當真怒了裴承思，鬧得不可收場。

云喬輕輕地過書上那行字，翻來覆去地念了幾回，無聲地笑了起來。

被這樣番勸過，就算是個傻子，如今也該徹底清醒過來了。

云喬將那詩集妥善收起，撣了撣袖上的灰塵，往偏殿去尋元瑛與芊芊。

三人就如從前在宮外那般，打起葉子牌來。

最后是芊芊小輸，元瑛虧，唯有云喬自己賺了，面前充作籌碼的瓜子堆了滿滿一碟。

元瑛大略數了一回，開始從隨帶著的荷包里銀錢，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想到我宮一趟，竟是給你送錢來了。”

說著又隨口慨道：“你今日手氣怎麼這麼好？”

“不是有那麼一句話來著……”云喬磕著瓜子，凝神想了想，笑道，“場失意，賭場得意。”

元瑛數錢的作一頓，遲疑地看向云喬，見神自若，并不似為此介懷的模樣，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了臉頰，由衷道：“看開就好。”

“等什麼時候得了空，再來看我吧，若是在外邊遇著什麼難，也盡可以來找我。”云喬叮囑道。

“那是自然。”元瑛起笑道，“你這份不用白不用，我可不會見外的。”

云喬陪出了清和宮，而后停住了腳步，不便再多送。

芊芊主提道：“我去送送元姑娘吧。”

“行啊。”元瑛笑瞇瞇地應了下來，隨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云喬一眼，拋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云喬隨即想起元瑛昨日提的那事，愈發好奇，等芊芊引著元瑛離開后，向栗姑問道：“你有沒發現，芊芊近來有什麼異常？”

“芊芊是個悶葫蘆，心思藏得嚴嚴實實，平白無故可不會同我講。”栗姑仔細琢磨了會兒，忽而想起一樁舊事來，“我記得，前些日子似是丟了一方手帕，還曾專程找過。原本無功而返，后來不知怎的，竟又尋回來了。”

云喬拖長了聲音：“這樣……”

結合元瑛所提到的形，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八是芊芊落下的帕子被那侍衛撿到，兩人因此結識，乃至生出些好來。

云喬對此并不抵，甚至樂見其。

芊芊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若非不得已，云喬也不想將拘在宮中，伺候自己。若真有了心儀之人，云喬很樂于備上一筆厚的嫁妝，送出嫁。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弄清那侍衛究竟是誰，人品相貌如何才行。

云喬雖很是好奇，可隨著年節越來越近，每日要從這里過的事繁不勝數，只能將這侍衛的事暫且擱置下來，等閑下來再好好問芊芊。

裴承思那夜與不歡而散后，便沒再來過清和宮，但依著所求，調走了梁嬤嬤，另指派了兩位宮中的老人來伺候。

興許是有梁嬤嬤的前車之鑒在，又興許是這兩位得了什麼吩咐，對待云喬時始終畢恭畢敬的，幾乎不會勸諫，更不會擅作主張指點什麼。

日子雖忙，但云喬過得卻是舒心不。

太醫院的藥依舊每日送來，云喬心好時就著鼻子喝了，心不好時也不會勉強，直接倒在窗外的花樹下。

因云喬頭一回理年節事務，陳太后問過的意思后，才遣了邊的辛嬤嬤過來，幫著一道持宮宴。

除夕宮宴向來是每年的重頭戲，皇帝宴文武百，皇后宴請世家誥命，彰顯天家威嚴與寬厚。

就連當初先帝纏綿病榻時，也要強打起神出席。

事宜自然不用云喬親自辦，但擬定的大宴菜單、邀請的賓客名單、座次等事務，都得經過目才行。

清和宮的人不敢多勸什麼，最后還是太后邊的辛嬤嬤提了一回，建議云喬徹底定下之前，先問問圣上的意思，以免屆時他有什麼忌諱或是不滿。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日，京中落了場大雪。

云喬試過尚宮局新送來的禮服，遣去紫宸殿的侍沒多久便回來了，在外間小心翼翼地轉述：“圣上說，讓您親自過去回稟。”

殿中眾人不約而同地將呼吸都放輕了些。

縱然不知那夜的事，眼見著圣上這麼些日子都沒再來過清和宮，也都看出些端倪來了。

云喬怔了下，并沒惱，也沒局促不安，只淡淡地吩咐了句：“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