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極其安靜的午膳。云喬人雖然依言留了下來,但好似打定了主意，一言不發。

將“食不言寢不語”踐行得徹徹底底。

裴承思自認已經算是先低了頭，遞了臺階過去，見這般頑固,終于也沒了耐。

兩人就這麼吃了頓誰也不舒服的飯,而后一拍兩散。

云喬放下筷子后,起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見裴承思懶得拿正眼看自己,便直接領著青黛離開了。

午后的風雪的確小了許多,但外邊依舊泛著徹骨的寒意。

回到清和宮后，栗姑送上了早就備好的姜湯,叮囑道：“我知你不喜歡這個，但還是得喝些驅驅寒。”

有栗姑在一旁盯著,云喬敷衍不過去，只得屏息喝了小半碗，隨即讓人將芊芊找了過來。

心事最是脆弱，云喬將房中的人盡數遣了出去，斟酌著措辭，盡可能委婉地提了虞琦之事。

果不其然,芊芊面紅一陣白一陣的，聽完后偏過頭去，抹了抹眼。

原以為兩相悅的心上人竟是有家室的，還想像討賞一般，將自己領回去當妾……

這樣的事,怕是沒幾個人得了。

云喬嘆了口氣：“我想著,你八是不會同意的,便擅自做主替你回絕了。”

一邊說,一邊留意著芊芊的反應。

只見芊芊重重地點了點頭，紅著眼道：“云姐放心，我并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今后……也絕不會再與他有任何往來。”

云喬聲寬道：“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里，盡管講出來。我替你掌掌眼，咱們另挑個好的。”

芊芊搖了搖頭：“再不要了。”

與虞琦之間，其實遠沒到托付終的地步，不過就是暗生愫。是想著，等日子長久些彼此更為了解了，再向云姐提及此事。

怎麼也沒料到，虞琦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其實冷靜下來再想，這事倒也有跡可循。畢竟虞家風頭正勁，虞琦前途不可限量，卻不過是個出尋常的宮，又怎麼配當虞二公子的正妻呢？

就算是有皇后的庇護，頂著掌事宮的名頭，會愿意娶的也就是寒門子弟罷了。

世家看不上們這樣的出。

云喬清楚這個道理，只是眼下說什麼都不合適，抬手了的鬢發，笑道：“日子還長著呢，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遇著合適的人了，慢慢來就是，倒也不急。”

回絕了裴承思，安了芊芊，這件事總算是揭過去。

云喬也懶得去細究裴承思賞虞冉的什麼山水圖，據那日的商議，吩咐宮人們調整宮宴的安排。

等到了除夕這日，確準諸事完備，云喬換了禮服往安慶宮去，準備晚些時候陪著太后一道往瓊樓宮宴去。

因要出席宮宴，云喬今日的打扮便格外莊重。

致卻繁復的，猩紅的繡金斗篷，高高挽起的發髻上簪著九尾羽銜珠釵，腰間系著的玉玨、香囊等。上沒了早前的拘謹，言行舉止落落大方。

陳太后看在眼中，難得頷首笑了聲：“不錯。”

云喬回過宮務安排后，又專程謝道：“年節前后諸多事務，臣妾思慮不足，難免有疏忽之，多虧有辛嬤嬤協助，才能這般順遂。”

“你才剛接手不久，能做到這般地步，已是不易。”

陳太后知道云喬的出，從一開始沒報什麼期待，聽了辛嬤嬤的回稟后，甚至可以說是頗為意外。

不過轉念一想，能將生意做起來，足見是有幾分小聰明的，又不自矜自傲，肯用心學，也肯虛心請教旁人……

假以時日，想來也能治理好后宮。

兩人聊了會兒閑話，見時辰尚早，又下起棋來。

與最初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相比，云喬的棋藝著實長進不，雖仍舊贏不過太后，但至能夠掙扎掙扎了。

拈著枚白棋，正琢磨著該往何落子，卻聽陳太后話鋒一轉，竟提起虞家的事來。

這些日子以來，陳太后偶爾會同講些世家之間的事，也不知是否有意避嫌，這還是頭一回提起虞氏。

“哀家近來偶然聽人提起，這虞三姑娘，在南邊時原是嫁過人的。”陳太后似是忽而想起此事來，隨口一提，“早幾年就定了親，可時運不濟，親那日夫婿似乎是被賓客灌多了酒，竟沒了……”

云喬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沒出失態的表。

先前雖留意過虞家的事，但對此事卻是一無所知，如今聽陳太后提起，震驚不已。

還曾疑過，怎麼虞三姑娘都到了這年紀，仍舊未曾婚配？這回倒是有了解釋。

“那意外之后，虞家與夫家商議定，讓回自家守三年的暗孝，便各自再不提了。”陳太后也沒催云喬落子，只狀似不經意慨，“算著日子，前不久算是過了三年整。”

云喬怔怔地聽著，總覺著陳太后應當不會平白同自己提起此事來，但一時又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陳太后將這茫然的模樣看在眼里，暗自嘆了口氣。

早就發現，云喬在旁的事上只要肯用心，便總能做得不錯。可唯獨在裴承思的事上，倒像是缺筋似的，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既不會曲意奉承，也不會撒討寵。

云喬甚至沒想過沒想過往紫宸殿安耳目，又或是收買人手，以至于閉目塞聽，對許多事毫不知。

裴承思對此想必是樂見其，畢竟帝王都希自己邊清清靜靜的。

陳太后看著，卻是覺著云喬實在是不開竅，也越來越明白，為何裴承思當初執意立為后。

若云喬真是陳家小輩，那如今就直截了當地提了。

可偏偏不是，故而也只能言盡于此。

云喬攥著棋子的手越收越，紅地抿著，片刻后卻又像是卸去了通的力氣似的，在棋盤上信手落了一子。

大略一掃，便知道敗局已定，無力回天。

挲著指尖，垂眼笑道：“臣妾又輸了，讓您見笑了。”

“較之從前，已經大有進益，不必著急。”陳太后看了眼天，起道，“時辰不早，往瓊樓去吧。”

云喬隨即站起來，由宮系上斗篷，隨之出了門。

瓊樓早就布置妥當，外俱是燈火通明，映得如同白晝。心打扮過的眷們也早已落座，香鬢影，容萬千。

眼見陳太后與云喬面，眾人紛紛離座，行禮問安。

云喬的目從眷們上掃過，認出虞冉之時頓了下，隨后微微一笑，將早就準備好的祝詞念了一遍。

滿座艷，虞三姑娘今日穿的是一襲鵝黃的襦，很是襯溫婉的氣質，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依舊能輕而易舉地吸引周遭的目。

就像是暗夜之中盛放的睡蓮，靜謐而好。

云喬有意克制著自己，才沒再往那邊多看，若無其事地同周遭的老封君們寒暄問候，又特地為國公夫人斟了杯酒，令宮人送去。

雖與陳家并無緣關系，但不可否認，的的確確了陳家的照拂，故而也愿意在這樣的場合給國公夫人臉面。

陳太后看在眼中，微微頷首。

云喬也頭回見著了平侯夫人。

出乎意料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盛氣凌人，始終帶著盈盈笑意，讓人很難想像是如何教出趙雁菱與趙鐸這樣一雙兒的。

而趙雁菱這回倒是格外老實，興許是有母親在邊，也興許是顧忌著份，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沒再生出任何事端來。

宮宴過半后，竹管弦聲暫歇，到了放煙火的時候。

長安只有在除夕與元宵兩夜得以放煙火，尤其是除夕這日，不止皇親貴胄，滿京百姓都在等著看宮中的煙火，算是與民同樂。

這煙花的樣式都是云喬問過裴承思的意思后，擬定的。云喬倒是有心想出去看看，可份拘束著，不比那些年紀小的閨秀們，只能規規矩矩地安坐在正位上，聽個響罷了。

約窺見天際炸開的滿天星，以及如流星般落的亮。

嘈雜熱鬧之中，有宮人上前來，低聲回稟道：“芊芊姑娘方才在蓮池邊失足落水，已經被人救了上來了。”

云喬臉微變，強下想要起的沖，吩咐道：“去請太醫來，為好好診治。”

煙火過后，陳太后便自回宮去了。

云喬心中雖記掛著芊芊，但還是儀態萬方地端坐著，一直到晚宴散去之后，方才將青黛過來細問。

“芊芊姑娘已經醒了，太醫看過，也說沒什麼大礙。只是……”青黛小心翼翼道，“救了的，恰好是那位虞侍衛。這麼一來，怕是……”

雖說冬日里衫厚重，可落水掙扎，被男人救起到底有損清白。縱然是在平城，也難免會有些風言風語，更何況是最重規矩的宮中。

云喬愣了下，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隨即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惱怒。

不管是還是芊芊，都不愿與虞家扯上任何關系，怎麼還推不了了呢？

“好好的，芊芊怎麼會落水？虞琦不在前邊當值，在蓮池那邊轉什麼？”云喬揪著快步走著，低聲質問道。

青黛著頭皮道：“有人說，他二人是趁著宮宴無人顧及，約好了在蓮池私會……”

云喬愈發氣了起來：“胡說八道！”

說著，又叮囑道，“讓宮人都管好自己的，不準在背后傳。”

火急火燎回到清和宮，云喬還沒來得及將事給問清楚，外邊便響起通傳聲，竟是裴承思到了。

興許是宮宴上飲了不酒，這麼遠過來，他衫上仍舊帶著寒氣與酒氣。目還算得上是清明，但卻像是短暫地忘了先前的爭執，進門之后便喚起“阿喬”來。

及至見著云喬這盛裝的雍容模樣，眼中浮現出些驚艷。

云喬下意識扶了他一把，眉頭皺得愈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勝酒力……”

“可我高興。”裴承思抬手將擁懷中，低聲道，“阿喬，這大好的日子，就別再同我置氣了吧。”

他自顧自說道：“你我都有不足之……今后的日子還那樣長，難道要一輩子這樣下去嗎？”

先前的沉竹香用盡了，云喬也沒再親自手合過香料，他便又換回了龍涎香。

云喬從裴承思懷中掙扎出來，蹭了蹭鼻尖，并不肯回他的話，只道：“等我弄明白芊芊的事再說。”

夜已濃。

裴承思原本想趁著幾分醉意求和，沒想到換回來這麼一句，半是抱怨半是質疑道：“你我的事，就不值得你更上些心嗎？”

云喬被他這話給氣笑了，直截了當地問了回去：“你我的事，就只配你趁醉過來糊弄嗎？”

裴承思好不容易拉下臉過來，卻不防三兩句又起了爭執，他額角青筋微跳，目不轉睛地盯著云喬看了會兒。

云喬莫名想起那夜的事來，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阿喬，你可真知道怎麼氣我。”裴承思嗤笑了聲，眸低沉，冷聲道，“你既不耐煩應付，那就算了。”

話音未落，便徑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