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裴承思就這麼拂袖離去,殿中伺候的一眾仆從面面相覷。

就連原本打定了主意謹言慎行，指手畫腳的年嬤嬤都沒能忍住，大著膽子勸道：“今夜可是除夕，不比往常,娘娘還是同圣上服個吧……”

按著祖宗慣例,皇帝除夕夜總是要宿在清和宮,以示帝后和睦。先帝從前那般寵韋貴妃,也未曾在這種事上掃過陳太后的臉面。

若真讓裴承思這麼走了,傳出去,保不準旁人會如何非議。

云喬心中已是一團麻，既惦記著芊芊的事,又要顧及大局，猶豫片刻后,終歸還是讓步道：“去請他回來。”

嬤嬤還想再勸，但轉念一想，若是要皇后這時辰親自去求，的確也不妥當。只能吩咐侍挑了燈，趕慢趕往紫宸殿去。

此時恰傳來芊芊醒來的消息，云喬也沒工夫換下這繁復的禮服,一邊往芊芊房中去，一邊隨手拔下發髻上的釵等飾，將長發散下。

沒了這些飾撐著，妝也有些暈開，不再是那個端莊致的皇后,只是位著急的長姐,眉眼間帶著遮不住的疲倦。

芊芊一見著,立時便落下淚來,咬著袖說不出話。

云喬將太醫與旁的宮一并趕了出去，只留了知知底的栗姑。將芊芊攬懷中，著的長發，低聲安道：“別怕，有云姐在呢，誰也別想你。”

“云姐……”芊芊撲進懷中，嗚咽道，“是我、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雖糯，但并不蠢，清楚今日之事會招致怎樣的麻煩。

云喬搖了搖頭，聲安著芊芊，等漸漸平靜下來之后，這才問道：“同云姐說說，今夜究竟是怎麼回事？”

芊芊抱著膝蜷在榻上，斷斷續續地講明了事的來龍去脈。

芊芊今夜隨侍瓊樓，負責看顧云喬的品，可不巧有小宮失手將茶湯潑在了斗篷上，便想著回清和宮另取新的來。

結果才離了瓊樓，便遇著了虞琦。

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會的，可虞琦卻說，想同一道看煙火，也有最后幾句話想同說明白。

煙火之事，是虞琦先前就曾經提過的，芊芊見他言辭懇切，便沒能徹底狠下心，而是默許了他一路跟隨自己。

哪知事并不如所想的那般“好聚好散”，行至蓮池時，兩人竟起了爭執。

混的掙扎之中，失足落蓮池，便有了后來的事。

“是我優寡斷，沒能明明白白地回絕了他，后來也沒能更小心些……”芊芊又是懊惱又是疚，“云姐你罰我吧……”

“不是你的錯，不要苛責自己。”云喬輕輕握著的手，看向一旁的栗姑，若有所思道，“此事，會不會是虞琦有意為之？”

“說不準，也沒證據。”栗姑冷靜分析著，“就算是，咱們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追究，那只會讓事更糟。”

事關名節，總是得再三小心。

男人拈花惹草，可能被調侃一句“風流”也就過去了，但于人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如若是旁人，興許還能暗地探究審問，可偏偏是虞家人，這就注定繞不過裴承思。

且不說此事沒憑沒據，就算是有，云喬甚至都拿不準，裴承思會偏向哪一邊？

幾番衡量下來，無論虞琦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們都注定只能吃了這個啞虧，先將事的影響按到最小。

見芊芊還在暗自垂淚，云喬按著的手背，認真道：“你放心，后續的事我會理，絕不會你同虞家扯上半點關系。”

栗姑也開解道：“此事縱然要細究，也都是虞二公子的問題，是他誆騙在先，糾纏在后，與你又有什麼干系呢？你云姐并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也不必自責。”

寒冬臘月在冰水之中浸過，芊芊已經有些發熱，喝了藥后不多時便睡下了。

云喬替掖了掖錦被，這才扶著栗姑出了門。

“我已經吩咐了青黛，讓知曉此事的宮人不準妄議，”云喬按著太，閉了閉眼，“還有什麼能做的？”

栗姑過得筆直的脊背，嘆了口氣：“累了大半日，去歇歇吧。”

似是被這句話走了通的力氣，云喬的肩背都塌了下來，又等了會兒，方才等回了無功而返的年嬤嬤。

“老奴無能，未能面見圣上……”年嬤嬤垂首請罪，言又止。

“罷了，”云喬擺了擺手，不想在深更半夜折騰，吩咐道，“時辰不早，都歇息去吧。”

被宮宴、與裴承思的爭執，以及芊芊的事耗盡了力，只覺著心俱疲，腦中又像是扎了長針似的，陣陣刺痛。

匆匆洗漱后，輾轉反側許久方才睡去。

然而再怎麼累，第二日也還是得早早地起，往安慶宮去請安。

云喬原就擅長察言觀，在宮中這段時日相得多了，對太后的緒便格外敏銳起來。

才一進門，云喬便見著辛嬤嬤在低聲向太后回稟著什麼，見著之后，立時止住了。

而太后這回看的目，也不似往日那麼平和，帶著些莫名的意味。似是恨鐵不鋼，又似是……

憐憫？

在來此之前，云喬就約有所預料，見此，請安之后也沒敢落座，只垂眼看著地面。

陳太后就算再怎麼不滿，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面掃臉面，抬了抬手，將殿中伺候的人盡數逐出去，這才開口道：“你既然心中有數，昨夜又為何偏要意氣用事？帝后失和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對你可有半點好？”

云喬無從反駁，只得低聲認錯：“是臣妾思慮不周。”

“可見哀家昨日說的那番話，你是沒往心里去。”

太后說這話時，語氣依舊平靜得很，云喬卻覺著呼吸一窒，咬了咬：“臣妾莽撞，辜負了母后的一番心意，請您責罰。”

其實云喬后來也想明白了，太后是想要趁機籠絡住裴承思的心，別生出無謂的事端來。

只是昨夜那種形之下，實在是無暇顧及。

更何況，也不會在裴承思面前撒討寵，以致于非但沒有緩和關系，反而不歡而散。

陳太后冷聲道：“你與圣上之前的事，哀家原也不該手太多，那些話你既是不聽、不想聽，今后哀家也不會多言……”

這話說得已經很重，云喬當即跪下請罪。

云喬心中清楚，縱然太后先前那番提點是出于為陳家好，但于而言也沒什麼壞，結果被弄了“吃力不討好”。

于于理，都說不過去。

見直地跪在那里，認錯也認得懇切，陳太后的態度這才和緩了些，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你不是個蠢人，只是拗不過來那筋，所以哀家也不同你講什麼大道理。只一句，你只要還在這后宮之中，就別同圣上過不去。”

“就譬如你宮中那丫頭的事，若圣上執意要將賜給虞二，你能如何呢？”

云喬被這一句問得變了臉，了，卻怎麼都答不上來。

陳太后晾著在那跪了會兒，這才又開口道：“今后行事前多想想，別挑最難的路走。”

說完，也不再多留，直接讓回自己宮中反思去。

云喬臨走前，又特地向陳太后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多謝母后指點。”

興許是跪得有些久的緣故，起時踉蹌了下，但神中并沒有任何怨憤或是不平，道謝時也是真意切的。

陳太后將此看在眼中，原本的不滿消散許多，等離開后，搖頭嘆了口氣。

辛嬤嬤遲疑道：“昨夜之事……”

“皇后這個人的脾，說好也不好，說不好也好，將來景如何誰也說不準……”陳太后撥弄著腕上的佛珠，一哂，“哀家能說的都說了，至于其他，隨他們去吧。”

云喬是個喜熱鬧的人，故而從時起，就總是盼著過年，早早地開始張羅著置辦年貨，裁制新裳。

如今什麼都不缺，食無憂，可年節卻過得格外添堵。

回到清和宮時，芊芊尚在高熱昏睡之中，云喬去親自看了一回，坐在床榻旁發了好一會兒的愣。

直到晌午，宮人來請用午膳，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

云喬并沒吃飯，而是換了件窄袖的，往廚房去了。

年嬤嬤亦步亦趨地跟在邊，小心翼翼問：“娘娘這是要做什麼？”

“自然是下廚，”云喬面無表地回了句，見似是想勸，又補充道，“做份糕點給紫宸殿送去。”

年嬤嬤立時轉憂為喜，也不說什麼合不合規矩了，神中著一“您終于想開了”的欣。

云喬沒再說話。

的廚藝一向不錯，跟鎮子上酒樓的大廚相比，也不遑多讓，只是京之中便再沒了用武之地。

一來是整日都要學這個練那個，沒那個閑工夫；二來，則是沒什麼必要，畢竟手藝再好，也及不上宮中廚。

如今下廚，不過是為了……討好裴承思。

陳太后今日這番不留面的話點醒了，在這后宮之中，是不能同裴承思過不去的。

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邊的人考量。

從前在平城為裴承思下廚時，云喬樂在其中，眼下卻更像是無聲的折磨，將糕點蒸上之后，便給了宮人看顧。

栗姑在一旁陪著，等用熱水凈過手后，遞了帕子過去。

“原來這種事，也是可以無師自通的。”云喬忽而開口，自嘲了句。

栗姑暗自嘆了口氣，開解道：“你就只當自己是在做生意好了，哄著他高興，從他那里得到想要的……也算是各取所需。”

云喬想了會兒：“倒也的確是這麼回事。”

這世上大多事都可以歸于利益換，與裴承思之間，竟也免不了俗，到了這麼一步。

興許是生意做多的緣故，這麼一解釋，倒是比“討寵”二字讓舒服一些。

糕點出爐后，云喬換了尚宮局趕著年節新裁制的裳，由著宮人心梳妝打扮了一番，主往紫宸殿去了。

裴承思這回倒是沒刻意將晾在殿外，只是無論侍的反應，還是見面之后裴承思的反應，都讓云喬覺著有些奇怪。

明明昨夜是怒氣沖沖走的，可今日再見，裴承思竟莫名沒了戾氣，見著那悉的點心之后，更是久久未曾說話。

滿室寂靜之中，云喬不自在地開口：“我昨夜惦記著芊芊的事，一時急，難免有怠慢之……”

“不必說了，”裴承思搖了搖頭，拈了塊糕點，“我亦有不足之。”

他昨夜是惱云喬不識好歹，也有給難堪的意思，冷靜下來多有些后悔。

在來之前，云喬都做好了被難為的準備，沒想到他竟這麼快就“下了臺階”，驚訝之后，隨之松了口氣。

“再有就是芊芊的事，”云喬將虞琦的所作所為大略講了，斟酌著措辭，“此時芊芊興許有疏忽之，但大半責任皆在虞二公子，我依舊是先前的意思，不愿讓芊芊同他扯上任何關系……”

“那就依你的意思。”裴承思已然看出的來意，略帶無奈地笑了聲，“我就說，你怎麼想起來跟我低頭？原來是為著這事。”

“就沒人教你，意圖不要暴得這麼快嗎？”

云喬語塞，片刻后輕聲道：“你肯答應就好。”

“你但凡肯放下姿態求求，我有什麼不答應你的？”裴承思覆上的手腕，低聲道，“又是一歲，合該辭舊迎新，過去的爭執就翻篇吧，好不好？”

云喬沉默了會兒，在心中反復念著“生意”二字，這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隨后伏在裴承思肩上，遮掩去毫無喜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