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之人,是最會見風使舵的。

哪怕上不說，也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若非云喬居中宮，又有陳氏的份在,裴承思先前那段時日的冷落,就足夠一番“世態炎涼”了。

而除夕這夜裴承思未曾留宿,傳出去,已經不只是“失寵”,而是到了遭“厭棄”的地步。

不人都以為這位陳皇后八翻不了,誰也沒料到，不過隔日的功夫,圣上竟又開始接連留宿清和宮，甚至流水似的送了不賞賜。

倒像是為先前的冷落而彌補似的。

眾人看在眼中,不由得又慨了一番圣心難測。

就連云喬自己，對此也頗為意外，甚至有些難以理解，總覺著自己的求和不至于有這麼大的效用才對。

倒是陳太后晦地夸了一回，引以為鑒，今后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再犯傻。

原以為此事算是徹底翻篇，沒想到，宮外竟又出了事。

這日，云喬在紫宸殿陪著裴承思下棋。

午后困乏，正昏昏睡著,外間有侍通傳消息,說是傅小將軍不知因何緣故與虞侍衛起了爭執,竟將人給打了。

云喬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侍說的竟是傅余。

不著痕跡地抬眼看向裴承思，只見他聽了這消息后，原本閑散的姿態收斂了些，神中也添了凝重。

虞家是他一向偏袒的存在，而傅余，又是早前在西境立了大功，得蔣老將軍舉薦，如今備倚重的。

這兩人起了沖突，甚至還了手，自是沒法隨便揭過的。

“傷得重嗎？”裴承思問道。

“聽人說，仿佛都破了相，是被人給攙扶回去的……”

侍揣度著圣意，再加上過虞家的好，正想著添油加醋，將虞琦描述得更慘一些，卻覺察到皇后那冷冷的目，下意識地噤了聲。

“太醫去看看，”裴承思扶著額，吩咐道，“再宣傅余過來，他同朕好好解釋解釋。”

侍應聲而去，云喬則松了口氣。

以對裴承思的一貫了解，眼下這態度，應當不是要同傅余認真計較的模樣。

云喬在棋盤上落了一子，隨后問道：“我是不是該回避？”

見這般坦誠，裴承思倒是有些無言以對，片刻后擺了擺手：“無妨，你也一道聽聽，免得回頭再說我偏袒。”

“你向著虞家，本就是人盡皆知的事。”云喬托腮看著他。

因語氣和，這話倒也不像是指責，反而帶了些嗔的意味。裴承思無奈地笑了聲：“若是沒有虞家，我怕是不能活到今日。”

云喬想了想，將語氣放得愈發輕，好奇道：“可虞家若待你好，你當年又為何要孤離開呢？”

這問題像是綿的細針，裴承思垂下眼睫，一笑置之，并未作答。

云喬就知道八問不出什麼來，也沒勉強，專心致志地研究起這棋局來。

兩人相對沉默著，直到傅余到來，方才打破了這寂靜。

傅余從校場過來，穿的是武的便服，寬肩窄腰，一利落打扮，看起來意氣風發。

就算是被過來質詢的，也未曾出半點怯之態，坦坦的。

云喬含笑沖他微微頷首，但卻并沒開口，只由著裴承思質問。

“臣與虞侍衛是生了幾句口角，因恰好在校場，便想著比試一番來較高下。卻不想他……”傅余頓了頓，狀似惋惜道，“臣也有錯，下手時失了分寸。圣上若是要責罰，臣絕無怨言。”

他這話暗指虞琦功夫不到家，云喬聽得笑意愈濃，裴承思卻是哭笑不得。

虞琦這樣的世家公子，沒生紈绔子弟已是不易，就算自有武師教導，終歸有限，又豈能與傅余這種在沙場之中爬滾打出來的將士相提并論？

他也不是那種沒腦子的莽夫，會答應和傅余比試，八是中了激將法，爭一時意氣。

可這事，的確也是沒法多管的。

若校場爭斗吃了虧，竟要靠皇帝來找補，幫著責罰，非但虞琦愈發抬不起頭，就連裴承思也會面損。

武之間并不講究那麼多，說來說去，的確也是傅余暗指的那般，只能怪他自己功夫不到家。

“在這里跟朕裝傻充愣了，”裴承思笑罵了句，“好好的，你為何同虞琦過不去？他哪里得罪你了？”

話說到這份上，傅余也不能再敷衍，只得不不愿道：“他倒是沒有得罪臣。只是臣看不慣那種，家中已有正妻，還要在外邊拈花惹草的人罷了。”

在這之前，云喬其實已經約有預，但真聽傅余親口講明，心中還是不由得為之。

早就看不慣虞琦，但為了芊芊的名聲，只能按下不滿。若是能由著子來，又何嘗不想將虞琦打一頓出氣。

憑什麼害的要忍氣吞聲、三緘其口，始作俑者卻可以毫發無損？

裴承思起初并沒往芊芊的事上想，因此事于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麼，過了也就忘了。還是等傅余將話說明白之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其中的關聯——

是了，傅余生在平城，自與云喬好，又豈會不知芊芊呢？

裴承思偏過頭去，看向一旁的云喬，只見眉眼盈盈地看著傅余，模樣鮮活靈得很，倒他看的一怔。

這些日子來，云喬已不再像年前那般較勁，在他面前時也稱得上是溫似水。裴承思為此松了口氣，直到這時，他才忽而意識到，云喬已經許久未曾在他面前這樣笑過了。

這一發現，讓他心中涌出些說不出的滋味來。

“原來是為了芊芊出氣，”裴承思輕笑了聲，緩緩開口道，“那件事，虞琦的確有做得不妥之，這頓打也不算白挨。”

隨著他這句，云喬角也翹了起來，顯然是對此十分滿意。

裴承思看在眼里，又有意無意地調侃傅余：“話說回來，這滿京上下有不閨秀屬意于你，你卻遲遲未有定親之意，莫不是因著心有所屬？”

“若當真如此，只管說出來就是，皇后也一直想著為芊芊尋個合適的人托付終。”

云喬聽出裴承思的意思，滿是疑地看向傅余。

時那樣的年紀，遠沒到談說的時候，難道就回京后見的那一面，就讓傅余喜歡上芊芊了？

傅余則是滿臉錯愕，反應過來后，連連擺手：“您怕是誤會了。臣對芊芊，最多也就是兄妹之，絕無其他。”

“此話當真？”裴承思話音里多了些惋惜，仿佛是憾沒能撮合。

傅余重重地點了點頭，篤定道：“絕無半句虛言。”

裴承思興致闌珊：“那就罷了。”

若是往常，傅余就該知識趣地主告退，可這回，他猶豫了會兒，再次開口道：“臣攢了許久的休沐，想著清明時節回平城一趟祭祖，娘娘可有什麼吩咐的？”

“我……”云喬被他問得愣住了，沉默片刻后，輕聲道，“也沒旁的，代我向爹娘和伯父上柱香吧。恕我不孝，沒法親自過去了。”

傅余正應下，卻聽裴承思道：“如此未免有些倉促。不如遣人專程去一趟，修繕墳墓，正經掃墓祭祀一番，也好告你父母在天之靈。”

云喬臉上沒了笑意：“不必大費周章折騰。更何況，以什麼份去呢？”

已然頂著陳云喬的名頭，記在了陳家族譜下。

爹娘的份不可能公之于眾，專程讓侍們去辦，也名不正言不順的，徒增煩惱罷了。

裴承思豈會不清楚這個道理？他向來避諱舊事，若不是經傅余提起，怕是不會為此費神。

京時日越久，云喬就越真切地意識到，裴承思其實是個冷心冷的人。當年若不是主，兩人之間興許不會有后來這許多事。

他對先帝是厭惡，對的爹娘，因未曾相過的緣故，則是淡薄。

這種事倒也無從譴責，只是讓云喬有些微妙的不適。

裴承思對虞家可以屋及烏，因當年老爺子的庇護，如今厚待一大家子的人。怎麼對就不行呢？

但云喬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些，毫無用，也只會徒增煩惱。做生意，是最忌諱用事的。

興許是覺察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傅余沒再多留，告退了。

“這局棋我又輸了，”云喬打量著棋局，主開口道，“何時才能贏你一回呢？”

裴承思笑了聲：“那我下回讓讓你？”

“還是不要了。”

裴承思見起離開，忽而道：“傅余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他既再沒旁的長輩，你得空便替他掌掌眼，吧。”

云喬沒料到裴承思竟會關心此事，有些意外，想了會兒方才應道：“好。”

作者有話說:

還是起晚了，所以就三千字……明天一定多寫點orz

ps:以后統一中午12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