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大都非人力所能及。

云喬時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可如今看著栗姑每況愈下，仍舊備折磨。

忍不住想，如若當初未曾離宮,又或是離宮時多帶了些人……興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太醫們不計代價,竭盡全力,也只不過讓栗姑多撐幾日罷了。

這日午后,昏迷許久的栗姑難得清醒過來一回,在窗邊發愣的云喬立時覺察到，快步上前。

栗姑含笑看著,神溫而平和，就像是個慈的長輩。云喬只覺著眼酸,按了按眼尾，竭力制下去。

“春真好啊……”栗姑慨了句，握著云喬的手微微用力，“阿喬，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有些事,不必勉強。”

尊卑猶如天塹，螻蟻就算碎骨，也不見得能讓豺狼折損什麼。

宮這麼些時日，栗姑早就看明白了裴承思這人，也很清楚以平侯的勢力,只要不是謀反,便出不了什麼大事。

可以為了報仇將自己折進去,卻不想讓云喬再累。

云喬聽出話中的意思來,未置可否，只地抿著，褪盡。

栗姑無聲地笑了笑，漫無目的地與云喬聊了幾句，聲音漸漸微弱下去。

的目之中帶著些憐憫與疼，輕聲叮囑道，“阿喬，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記得，先你自己。”

云喬紅著眼，用力點了點頭。

栗姑心滿意足地閉了眼，聲音已是微不可查：“我見桃子去了。怕黑，想必等了阿娘許久了……”

話音剛落，云喬便覺到與自己相握的手卸了力，毫無聲息地垂在那里。

忍了許久的眼淚霎時滾落，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砸在腕上。

宮人們都知道皇后這幾日脾氣不似往常那般好，如今誰都不敢打擾，最后還是芊芊上前去遞了帕子，輕聲安道：“云姐，節哀順變吧……”

看著栗姑那安詳的面容，云喬不由得想起，當年在京兆府大牢之中的形。

當初尚未尋到裴承思，被田仲玉坑害獄。因想著低頭，頭兩日甚至沒有給飯食。

若不是栗姑將自己的分了些給，傷病之下，興許早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牢獄之中。

那時同栗姑提起自己的夫婿，仍是滿腔意，栗姑笑是個“傻子”，也不以為然。

可回頭再看，就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一聲了。

栗姑是為擋箭重傷的，如今故去，盡可以風大葬。

可云喬卻并沒這麼做，只是依著栗姑的意思，修整了桃子那被毀的墳墓，將葬在了一旁。

兩塊石碑立在一，栗姑終于能如愿以償，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的兒，好好護著了。

云喬這回出來，沒請示裴承思的意思，親自給栗姑上過香后，也并沒立時回宮去，而是先去了陳家。

云喬從別院悄無聲息地過去，門房認出時，驚得目瞪口呆，一開口更是結結的。

“太傅可在府中？”云喬問。

門房這才清醒過來，連忙低下頭，回稟道：“在。”

云喬言簡意賅道：“別聲張，帶路吧。”

來見陳景，并不是一時興起。

打從裴承思對行刺之事遮遮掩掩起，云喬就知道，自己八難從他那里得知確切的真相了。

就算栗姑已經不在，卻還是不想將這件事就此揭過去，總要弄清楚真相才行，所以打上了陳景的主意。

對于的到來，陳景頗為意外，但卻像是知曉的來意似的，搖頭嘆了口氣：“您不該來的。”

“為何？”

“無論再怎麼掩飾行跡，您今日來過陳家的事，總會落到圣上耳中的。”陳景同冷靜分析道，“與他而言，您此舉已然算得上是‘背叛’了。”

眾人心知肚明，就算云喬頂了陳家兒的份，數年夫妻分擺在那里，必然是站在裴承思那一方的。

裴承思不肯娶世家，便是篤定云喬會向著自己。

可如今卻因著栗姑的事，質疑起裴承思來，甚至私下來陳家問詢……

若裴承思知曉此事，哪怕面上不表出來，心中也必然會生出惱怒。

云喬坐定后，面無表道：“隨他怎麼想，我只想要真相。”

陳景不著痕跡地勾了勾，覺出幾分好笑來。

裴承思原本算盤打得很好，既要留自己信賴的人，又要借陳家的勢，可謂是一舉兩得。

誰也沒想到，他非但沒能把人給調|教想要的模樣，反而將人越推越遠。

陳景從前是不清楚云喬的，近來了解了，倒是開始懷疑裴承思當初的自信從何而來？

這樣的人，眼里難沙子，豈是“教化”得了的？

是篤信對自己的，覺著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所以才敢如此行事嗎？

“圣上吩咐臣詳查此事，可敢行刺殺之事的人，又豈會毫無準備？”陳景撐著額，不疾不徐道，“有些話說出來，沒準就了有意構陷，自然是要謹言慎行才好。”

“有確鑿證據的，臣已經付上去，還是等待圣裁吧。”

被婉拒之后，云喬也沒氣餒，只是承諾道：“今日之事，出你口，我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陳景笑而不語。

云喬同他對視了會兒，再次說道：“橫豎我已經來了，他知曉后，必然會生出疑心。太傅若是什麼都不說，豈不是白擔了虛名？倒不如索坐實了。”

像是被這話給逗樂了，陳景含笑搖了搖頭，親自給云喬倒了杯茶，這才開了口，講起前些日子查出的底細來。

在云喬意料之中的是，那刺客不堪酷刑供出的主謀，的確與平侯有千萬縷的關系。

而意料之外的則是，虞家竟然也牽涉其中。

那日為駕車的侍衛，曾過虞家的恩惠，而刺殺前一日，虞琦與趙鐸曾去過同一家館。

“刺殺必定不會是毫無準備，可您要出宮之事，是如何走風聲的？”直到此時，陳景的措辭都嚴謹得很，并未直接言明誰是兇手，只講自己查到的消息完完整整擺在那里，由自己判斷。

“若是牽扯旁人，興許還能私下關押，細細審問。可偏偏是平侯公子和虞家二公子……”陳景眉眼一彎，出些無奈道，“縱然是我，也不得不謹慎行事。”

“臣所查到的就是這些，信或不信，由您心證了。”

云喬沉默著聽完了陳景的講述，也覺察到了他有意無意的消息——

裴承思并沒那麼信任陳家。

至在虞、趙兩家聯合的況之下，裴承思絕不會偏向陳家。

“我了解了，”云喬十指握，緩慢站起來，低聲道，“多謝。”

陳景沒再多言，起相送。

臨出門前，云喬忽而回過去，仰頭問道：“太傅，你當初為何要尋他回宮呢？”

“為了大局，”陳景提及此事竟也沒什麼避諱，坦言道，“自然，也為了陳家。”

那時儲君之位懸而未定，極有可能繼任的那位宗室，與陳家早有嫌隙，陳景自然不會由著他順順利利地登上帝位。

云喬早就有所耳聞，會有此一問，只是緒使然。

若當初陳景未曾找上裴承思，以他的才學，高中并不難。屆時無論是留在京城，還是外放，只管陪著就是，也不妨礙繼續做生意……

怎麼想，都遠遠好過今日。

只可惜也只能想想罷了。

正如云喬所預料的，裴承思并沒趙家，甚至沒同提過虞家可能涉及其中，只是嚴懲了刺客與供出來的那位頂罪羊。

聽完侍的轉述后，云喬沉默片刻，漫不經心道：“就這樣吧。”

隨之一道送來的，還有不久后要宮的妃嬪名冊。興許是心虛，興許是那日爭吵之后不愿多說，裴承思并沒同商議，直接定了下來。

云喬揣著名冊往興慶宮去見陳太后，請做主，一道定下這幾位將來要住的宮室，以及旁的雜事。

要宮的共有四位，其中最為顯眼的，是趙雁菱。

對此云喬倒沒多意外，只是覺著好笑，兜兜轉轉，趙姑娘還是宮來了。

當初誰能料到此事呢？

剩下三位之中，兩位皆是重臣之，云喬早就在宮宴之上見過，對們的模樣出有所了解。

但還有一位，竟沒聽過，出門第也算不上多高，夾在其中倒像是個湊數的。

云喬不知朝堂之上是如何博弈，最終選進來這麼四位，也懶得去細究，只擔起自己皇后的職責，安排諸事。

陳太后見沒哭沒鬧，行事井井有條，倒是稍稍松了口氣：“像這樣就很好。你居中宮，只要做好該做的事，戒驕戒躁、不嗔不妒，陳家在一日，就沒人能越得過你去。”

云喬含笑應了，回去后，立時人傳傅余宮。隨后將殿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不明所以的芊芊。

“讓傅余認你個義妹，離宮吧。”云喬這話說得緩慢，但卻未曾遲疑。

芊芊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云姐！”

“我會給你宅院、銀錢，你想當個嫻靜的閨秀也行，想隨著元瑛做生意也行，怎樣都隨你……”云喬顯然是早就籌劃妥當，“別留在宮里了。”

“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從前后宮之中只一人，尚能生出事端來，這回要進來好幾位人，今后說不準還有……

尚且不敢說能周全自己，更別提芊芊了。

有栗姑這個前車之鑒在，云喬怕極了芊芊會出事，若真有那麼一日，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還是送出宮去吧。

親近的人一個都不要再留，今后的事，自己來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