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忽已暮(出書版)》第一章 你好,舊金山 (1)

慕一個人,想要陪在他的邊,想要他的眼里只有你,那就應該讓自己變得更好,堂堂正正地、為唯一能夠與他比肩而立的人。

01

三月底的時候,場旁的櫻花開了。我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風吹得我的鼻子有點,我打了個噴嚏,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江海的側臉。他微微低著頭,垂下眼簾,像是世間最英俊的雕像。

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這日的藍天、白云、細風,和落在我旁的江海的肩膀上的那朵淡的花瓣。

我和江海同時在這天收到國斯坦福大學電子工程系的全額獎學金學通知書。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上理課,高三的第二次診斷考試已經過去,母親在電話里頭激得字都吐不清楚。老師在講臺上惡狠狠地瞪著我,然后我呆呆地掛斷電話,突然站起,轉過頭對江海說:“我被錄取了。”

“嗯,”他難得溫地笑了笑,“我也是。”

全班雀無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理老師原本已經確瞄準我的筆頭突然頓住。

我這才回過頭,笑著沖老師說:“場強豎直向上,B球的能等于A球的重力勢能。所以這道題最后的答案是,”我頓了三秒鐘,飛快地在腦海中進行計算,“秒。”

“吧嗒”一聲,老師手上的筆落在了講臺上。

這一天,距離我的十六歲生日,還差整整兩個月。

國習慣三月開始下“錄取通知書雨”,我和江海被淋了個。隨后,我們分別收到了耶魯、哈佛、麻省理工、康奈爾、伯克利和紐約大學的電子錄取通知書。我將它們打印下來,在桌子上,問江海:“集齊七張錄取通知書,可不可以召喚因斯坦?”

江海沒理我,他正在做一道電磁學理題,通常況下,我和江海相的模式都是我一個人喋喋不休。等過了一會兒,他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問我:“你剛才說什麼?”

我回應他的,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我無所事事地晃著雙,上一個月檢測出來我才155厘米,當之無愧為整個高中部最矮的孩,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因為我的智商比全校高最高的生還要高。

我耐心地等江海做完一道題,然后他轉過頭,還沒開口我就搶先問他:“你去哪所學校?”

“斯坦福,”他淡淡地回答我,“我想要去看看金門大橋。”

“為什麼?因為它被譽為‘死亡圣門’?”

“不,因為它是一個奇跡。”

“你知道嗎,”我沖他笑了笑,一邊笑一邊將其他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折紙飛機,“馬克·吐溫說,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天。”

我和江海,就這樣再一次聲名大噪。記者扛著攝像機蹲在學校門口排隊要采訪我們,天才,十三歲升高中、十四歲獲得國際數學奧林匹克一等獎、十五歲以SAT和TOFEL滿分的績被世界級名校全獎錄取。

聽起來都跟神話一樣。

甚至網上最火的八卦論壇里也有人發帖——“沒人八一八最近紅遍全國的那對天才嗎?”

下面有人留言說:“同時跳級升初中為同桌,兩年后一起跳級升高中,一起參加的大小競賽一共十八個,其中國際競賽四個。不過最值得八的還是那個男孩,鋼琴十級,國家二級運員,偏偏還長了一張秒殺江直樹的臉。不說了,說起來都是淚,直接上照片。”

然后樓下統一回復“媽媽請再生我一次”!

我咧著一邊笑一邊將鼠標往下拉,終于見到有人樓。

“這等緣分,這等造化,比言小說還狗啊!”

“找了找他們的合照,孩也小巧玲瓏的,這種天才的世界我等阿姨只能仰。”

“江山代有人才出,祝福兩個孩子越走越好。”

“祝福+10086。”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們這得修多年啊?”

我樂不可支,笑得肚子疼,計算機老師疑地問我:“姜河,肚子不舒服?”

我趕關掉網頁,一臉無辜地搖搖頭。等到大家都挪開注意力,我又重新打開關掉的網頁,披上一個“江河湖海”的馬甲留言說:“大概是修了一部《上下五千年》!”

下了計算機課,我心大好,去小賣部買了支棒棒冰。回到座位上,我將手上的棒棒冰掰兩段,扯了扯江海的袖,遞給他長的那一段。

“不用了,你吃吧。”

“我吃多了,會肚子疼的。”我笑嘻嘻地回答。

他接過去,我們一人咬一口棒棒冰,草稿紙上是鋼筆“沙沙”的聲音,我覺得心滿意足。

采訪之后,有出版社來找我和江海約書稿,書名就《璀璨》。江海還沒聽完,就站起沖對方鞠了一躬:“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

戴著十幾萬一塊手表的中年人尷尬地愣住,將期待的目投向我。我津津有味地聽他們說完,半圖半文式的傳記,講述我同江海的天才人生。

“我們會將你們打造得比那些名的明星更加閃耀,讓所有的學生和家長瘋狂地崇拜你們。”

我支著下笑著問:“那我們呢?我們可以得到什麼?”

“榮耀和金錢,這些還不夠嗎?”

我哈哈笑了兩聲,學著江海的樣子向他鞠躬,然后背上書包,跑跑跳跳地追上了已經走到林蔭道上的江海。落在我的鼻尖,我側過頭去,看到邊的年眉頭鎖,我猜是因為昨天的那道傅立葉變換。

所有人都只看到我和江海風無限的一面,但是他們都忽略了,江海因對科學的癡迷,曾經被自己調制的化學試劑炸傷,至今額頭還留有一道傷疤。

甚至連刻苦程度遠遠不如江海的我,每天也要背下五百個單詞,連睡覺都塞著耳機在聽一檔“Sixty Seconds Science”的聽力節目。

辦理簽證那天,下的大使館像是在閃閃發。簽證隔著玻璃窗戶問我:“你為什麼要選擇斯坦福?”

我笑得竹,眉飛舞:“Because I deserve it(因為我值得).”

他沖我出贊揚的微笑。

大部分人努力程度之低,不到拼天賦。

02

學校的公告欄櫥窗,掛上了我和江海的巨幅海報。那是去年的照片,我和江海獲得全國理競賽一等獎,報社來采訪,江海毫無興趣地低著頭看書,我正在課堂上開小差,看到有鏡頭在玻璃上拍我們。我靈機一,拍了拍江海的肩膀,他回過頭來,我迅速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咧比了一個“V”的作。我們后的梧桐樹上還停著一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個不停。

我很喜歡那張照片,謀劃已久后鬼鬼祟祟地從書包里出螺刀,拿書擋著我的臉,趁著四下無人之際試圖擰松櫥窗的玻璃擋板。

就在我功擰開第一顆螺釘的時候,后傳來一道邦邦的聲音:“姜河!”

我轉過頭,看到一臉不爽的顧辛烈大爺。

他穿著淡藍的T恤,皮被曬健康的小麥,黑的鴨舌帽得極低,白的耳機線在他的兜。他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面鐵青地瞪著我。

我有些惋惜地收回手中的螺刀,跟他打了個招呼:“嗨。”

他看著我手上的工,和我背后那幅雙人海報,冷冷地說:“出息。”

我哪兒沒出息了?照片的主角之一好歹也是我本人啊。雖然覺得渾不對勁,但我還是心虛地點點頭,然后東張西一番,用商量的口吻對他說:“要不,你幫我?”

顧辛烈狠狠瞪了我一眼,不可思議地反問:“你讓我幫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櫥窗:“最上面那兩顆螺有點高,我踮腳都夠不著,你來得正好,我們好歹同學一場……”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冷冷地打斷了我:“做夢!”

“你沒事吧?”我有些疑地問,他今天可真是反常,“脾氣這麼差,誰惹你了?”

顧辛烈不說話,只是瞪著我。

“別看我啊,連你顧大都搞不定,我怎麼可能有辦法。”

“姜河,”他一副快要被我氣死的樣子,“國有什麼好的?”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很遠吧,夢想不是都在遠方嗎?”

顧辛烈不說話了,直溜溜地盯著我。我正準備再說點什麼,他忽然轉過,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丈二和尚不著頭腦,聳了聳肩,跩什麼跩啊。我只得自己去草坪里搬石頭。石頭又重又臟,弄得我灰頭土臉的。我一邊搬石頭一邊嘆道:“男人心,海底針啊。”

等等,我忽然反應過來,剛剛顧辛烈罵我沒出息?

不是,你顧辛烈顧大從小到大哪次不是抄我的作業和試卷,腦袋里裝的全是豆腐渣,你居然還有資格罵我姜河沒出息?

可那兩顆釘子實在是太高了,我就算是踩在石頭上,也只勉強夠得著。正在我垂頭喪氣之際,后忽然過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就扯出了螺

我轉過頭,看到顧大一張帥臉上寫滿了不開心。

“看什麼看!”他吼我,“沒看過帥哥啊?”

我努力憋住笑:“你怎麼又回來了?”

他沒搭理我,問我:“你拿這張照片干嗎?”

“啊,”我腦袋,不能說實話,只好含糊地說,“留作紀念吧。”

“有什麼好紀念的,”他冷哼了一聲,“笑得都咧開了。”

聲名大噪之后,煩惱和麻煩也隨之而來。為了學校的重點大學升學率,我和江海依然留在學校參加這年的高考。江海因為年紀的原因,大多數高中部的生都把他當弟弟看,可是初中部的生早已把他當男神,還十分無聊地立了一大堆后援會。

這使得我每天都對著江海那一屜的書和巧克力恨得牙的,于是清理這些東西了江海每日必做的一項功課。

江海這個人,雖然沉默寡言,但是家教非常好,他做不出將它們“嘩啦”一聲全扔進垃圾桶里的事,于是他去跟老師要來一個很大的紙箱,整整齊齊地將生們送給他的東西放進去。等裝滿一箱,便鄭重地還給后援會會長,那是個扎著雙馬尾的可孩,然后再由回別的孩。

我自告勇:“給我來理吧!”

“你喜歡吃巧克力?”江海驚訝地問我。

“不是。”我竹地笑了笑,心深有個小人在慢慢磨刀,冷一笑。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個大早,學校寂靜得鳥鳴聲都異常清晰。我一邊叼著油條一邊喝著豆漿,潛伏在教室門口,正好堵住了那群來送書的小孩。噢,不對,或許我同們一般大小。

十五歲的我,小荷才尖尖角的部,用一種學姐的眼神將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我問們:“你們能記得圓周率后幾位小數?”

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你們知道常規的實驗室里怎麼測量普朗克常量嗎?”

們繼續一頭霧水。

我繼續嘲諷地看著們:“你們寫一封書的時間是多久?三個小時?一天?一個星期?你們花在背歷史上的時間又是多久?你們記得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哪年到哪年?你們知道抗日勝利是哪一天嗎?”

們終于扯著擺低下了頭。

清晨的落在我的臉上,我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你們喜歡江海哪一點,但如果慕一個人,想要陪在他的邊,那就應該讓自己變得更好,堂堂正正地、為唯一能夠與他比肩而立的人。”

一群生被我說得雀無聲,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為自己拍手喝彩。姜河,你真是帥呆了。然后我喜上眉梢地打了個哈欠,回過頭去,我剛剛張大的一下子僵住,閉也不是,合也不是。

因為我居然在短短三天以,再一次見到了顧大,這個頻率完全不符合概率統計啊。自從進青春期,他的高勢如破竹,條拔節,大概比江海還要高上一點。他站在那里,有些反常地沖我吹了聲口哨,我第一次發現他笑起來沒有以前那麼蠢了。

他迎面向我走來,越過那群癡呆狀的生,將一瓶溫熱的牛遞到我的手上。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問:“干嗎?”

他沒回答我,敲了敲我的腦袋,一點也不誠懇地、傲慢得要死地說:“拜托你啦,小矮子。”

顧辛烈走后,我才回過神來,見他已恢復正常,不再是幾天前吃了火藥的樣子。撕開瓶的蓋子,我習慣上面的牛,然后“咕嚕”幾口就將牛喝了個底朝天。

純純的香,一如六年前。

03

到了高考前沖刺階段,老師們開始理直氣壯地霸占育課。所以當好不容易有一節育課幸存時,全班就像是園里被關了一個月的猩猩放假似的,一窩蜂沖了出去。

我和江海依然和他們顯得有些格格不。通常育課上孩都是三兩結伴一起打羽球的,但是從初中開始我和江海就習慣地不被同班的人所接納,最開始的時候我果斷選擇了逃課。而江海解決這一困擾的辦法顯然要比我高明得多,他一個人在育館里打壁球。

作為江海的忠實跟屁蟲,我當仁不讓地扛起球拍,自信滿滿地要同他大戰三百回合。

“如果我贏了的話,”我想了想,“你就請我吃燒烤好了。”

“好。”他點點頭。

可是事實證明,我的小腦構造和顧辛烈的大腦構造一樣,是完全不能使用的。十分鐘下來,我輸得慘不忍睹。江海居然一直用的都是右手,沒錯,江海是個左撇子。

從那天以后,我就知道不要再用自己的運細胞在江海面前自取其辱了。好在我的人生從來不知道放棄為何,下一次上育課,我便背了一個畫夾子,坐在育館的地板上畫速寫。江海線條流暢的小,江海掛著汗水的下,我一邊畫一邊嘆,江海真是上帝造人的極致。

所以這最后一節育課,我也同往常一樣,支起畫架,把頭發扎起來準備開工。

“姜河。”江海難得主地喊我,他走到我邊,將球拍遞到我面前,“我們來打一局吧。”

寵若驚!我趕忙站起來,用手梳了梳我雜無章的頭發,可是我這一激,膝蓋踢到了我的畫架,它“砰”的一聲摔在地上,里面夾著的畫全部掉了出來。

跳躍的江海,揮拍的江海,抿的江海,喝水的江海,汗的江海……江海江海,“江海”散了一地。

我目瞪口呆,用余瞟了一眼,再瞟了一眼江海。他倒是面不改,十分鎮定地蹲下將畫紙一張張撿起來,疊好,重新放回我的畫板里。

“你要打嗎?”他又重新問了我一遍。

“打,當然打!”我點頭如搗蒜,“我贏了請我吃燒烤噢。”

發球權歸我,我有些心不在焉,屢屢出界,反手擊球的時候更是直接把球拍給揮了出去。江海很快拿到九分,他一邊拋著球一邊走到我面前:“去國以后,再一起打球吧。”

對啊,我和江海,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呢。

我笑著同他握手,然后背著畫板走出育館,準備好好再觀賞一遍我的母校。經過籃球場的時候,我無意間轉過頭去,看到一群年在球場拼得火熱。正好籃球滾到我的腳邊,我彎下腰撿起來,有男孩跑到我面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我抬起頭,和顧辛烈面面相覷。

他穿著白背心,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的,原來我們的育課是在同一時間上,三年來我竟然從未發現。我心頗好,也不跟他找碴兒,只將球遞給他。

“你等等。”他接過球,轉過將球拋給還在球場的隊友,然后又重新看著我,不知道想說什麼。

“你干嗎?”我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哦,是這樣的,”他有些胡言語,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今年NBA的賽季可別忘了去杉磯,火箭有比賽。”

我無語地看著他:“我對籃球又沒有興趣。”

“可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看《灌籃高手》嗎?”

“笨蛋,我只是為了看流川楓啦。”

顧辛烈不說話了,訥訥地看著我。他的隊友在不遠大聲催促他。我“撲哧”一聲笑出來,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你要想看NBA的話,就來國我們一起去看啊。”

“真的?”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說的。”

“我說的。”我點點頭。

他這才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不忘辯解:“喂,我又不是非看不可。”

我站在臺階上看了一會兒他們的比賽。顧辛烈三步上籃,手腕輕輕一扣,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當當地落籃框。我忽然想起六七年前和他一起躲在課桌下看《灌籃高手》的日子,櫻木花道不分晝夜地練習投籃,兩萬個球,最后他站在球場上,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他叉著腰哈哈大笑:“我是天才!”

穿著初中部校服的孩們將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大聲地為顧辛烈加油。他笑著舉起手臂,同隊友們一一擊掌。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些恍惚,如果我沒有遇見江海,如果我愿意選擇一條平庸的道路,那麼現在我也應該是他們中的一員,肆意地青春,頭頂沒有那麼多的環,也不必會揠苗助長的痛。

我站在五月的微風中,同平行世界的自己說了一句“再見”。

然后我背著畫板,蹦蹦跳跳地回到屬于我的世界。已經是放學時間,教室里空空的,我驚訝地發現江海還在座位上:“你怎麼沒走?”

“嗯,”他平淡地說,然后合上手中的書,“請你吃燒烤啊。”

“你在等我?”

“嗯。”

我這才想起下午打球前我那句開玩笑的“我贏了要請我吃燒烤噢”,可是我明明輸了呀。

我笑了笑,放下畫板:“好啊。”

我所選擇的那一條道路,看起來又獨孤又曲折,沒有那麼多和雨,沒有那麼多歡聲和笑語。可是,我側過頭看著與我并肩而行的江海,他的劉海跌眼睛,像跌碎的月亮。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自己。

04

我奔赴國的前一天,是個一如既往的炎熱的夏日。兩個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經收拾整齊,裝得滿滿當當,靠在墻邊,又大又寂寞的樣子。

我心中有種忐忑的期待,又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傷,我用明的皮筋將劉海扎起來,看起來像是多啦A夢的竹蜻蜓。夏天的服都已經打包好,我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藍白條紋的吊帶衫和居家短。我坐在地板上,毫無形象地啃著西瓜,老爸在一邊又劈開一個遞給我,心疼地說:“多吃點,去了國可就沒得吃了。”

我一邊機關槍一樣吐著西瓜籽,一邊回答我爸:“得了吧,國要沒西瓜,那怎麼來的watermelon(西瓜)?”

我爸瞪我一眼:“國的西瓜哪有我們這里的好吃?”

“爸,那里可是加州,四季如夏,充足,水果是出了名的好吃,加州甜橙您聽說過沒?車厘子您沒吃過吧,又名國大櫻桃,2.99刀一大袋呢!”

聽到這兒,正在對照著行李清單檢查的我媽猛然抬頭:“壞了,那加州有冬天嗎?我還給你塞了好幾件羽絨服呢!”

“有,還是沒有呢?”我眼珠子轉了轉,然后放下手中的西瓜,順手在服上,“等等,我問問啊。”

老媽又開始罵我:“讓你不準往手,孩子家家的,像什麼話!”

我吐了吐舌頭,拿起電話撥打江海家的電話號碼。這八個數字,對我而言爛于心都不足以形容,我可以完全不加思考地用它們做幾百種數字排列,在電話嘟了三聲后,我又猛地掛了電話。

我要是問他“加州有沒有冬天”,一定會被他認為笨死了。

于是我咬著指甲,自作主張地告訴我媽:“不用了,加州沒有冬天的。”

我媽半信半疑地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兩件羽絨服,又不放心地塞回去:“還是帶著吧,以防萬一。”

我看著那鼓鼓的兩個行李箱,嘆了口氣:“媽,不用帶這麼多的。你看看你都塞了些什麼,搟面杖、架子……還不如兩瓶老干媽來得實在。”

“都帶著吧,萬一呢,那邊東西多貴啊……”

“哪有什麼萬一,什麼買不到啊,飛機是有限重的,一件行李二十三公斤,超了要罰錢的。”

我媽這才不不愿地把什麼、熱水袋拿出來,我爸還在一旁慫恿我:“來,再吃一牙。”

這天和以往我家的每一天一樣,好像并沒有什麼區別。

直到我媽忽然一驚一乍地站起來,跑到樓下去裝了一袋子泥土回來,小心翼翼地封好:“丫頭,我跟你說,等你到了國把這泥拿一點出來沖水喝,就不會水土不服了。”

“媽,你知道這里面有多細菌嗎?喝了我才會水土不服呢。”

“還貧。”我媽手過來打我的頭。

“媽,你別打我的頭,打笨了可怎麼……”我趕忙拿雙手捂住頭,最后一個“辦”字卡在邊,說不出來了。

因為我看見我媽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來,一滴一滴,傾訴的全是不曾說出口的與不舍。

這就是家,由兩個人的宣誓開始,卻隨著孩子的離去而瓦解。

我爸一聲不吭地抓了一包煙去了臺。

我一看我媽哭,眼圈也一下子紅了。我仰著頭,沙啞著聲音說:“媽,你哭什麼,再哭就不了。”

我媽捂著哭:“國啊,國實在是太遠了,坐飛機都要十幾個小時,你一個人在那邊,萬一出點事,我和你爸該怎麼辦啊……”

我木訥地抱著我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媽哭了一會兒,也漸漸緩和下來。我能去國念書,我媽其實是最高興的人了,一輩子連省城都沒出過,國從來只在新聞聯播里聽過。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一定獨自一人哭過好多好多次。

我就是在這樣傷而沉重的氣氛中聽到了顧辛烈這個二缺的聲音。

顧辛烈這個人,從來都是只長高不長腦袋的,他竟然還和小學我們坐同桌那會兒一樣,拿一個擴音喇叭在我家樓下大喊:“姜河,姜河!”

我沒好氣地踩著拖鞋沖到樓下,在我爸笑瞇瞇的目中,一手奪過他手中的喇叭,一手捂住他的,惡狠狠地瞪他:“你發什麼羊癇風!”

他笑嘻嘻地沖站在臺上的我爸和我媽揮揮手,我這才發現,他后停了一輛大紅的哈雷,簡直拉風到沒朋友。我:“你的?”

他回過頭看著我,不說話,我被他的眼神看得骨悚然,于是脖子:“干嗎?”

“你怎麼穿這樣?”他哭笑不得。

我不在意地扯了扯擺,然后問他:“你找我有什麼事?”

“帶你去個地方。”

我挑挑眉,上他的托車,只聽到“突”的一聲,我們就像是風一樣飛了出去。我下意識地抓住顧辛烈腰間的服,他瘦,皮被曬健康的小麥,這樣近的距離,我甚至能看清他耳朵上有一顆痣。我約想到,好像好幾年前我就一直知道他有這顆痣,可是因為時間太久了,我早已忘記。

路上人煙稀,他突然加快速度,我不得不使勁抱住他的腰。我和他得很近,我甚至能覺到他散發出來的熱氣,他刺猬一樣的頭發扎在我的臉上,有點疼,又有點

我在他耳邊大聲:“停下來!停下來!顧辛烈!顧——辛——烈——”

他恍若未聞。悉的街景在我眼前飛速后退,一幀一幀的,像是一臺高速運轉的機,我干脆閉上眼睛,在腦海里翻出一道相遇的問題:A地的火車以45km/h的時速,B地的火車以30km/h的時速,一只鳥以10km/m的速度……

當我已經在心底算完三道應用題后,顧辛烈駕駛著托車終于在郊外的湖邊停下來。

他替我摘下頭盔,已是黃昏時分,天邊的火燒云翻滾著,一層一層,燦爛得像是在燃燒。我翻了翻皮,正準備罵他,他卻先開口了:“姜河,你覺得剛剛的速度快嗎?”

“你說呢,小鳥還沒來得及掉頭就撞火車頭上了……”我語無倫次地回答。

“可是,對我來說,和你相比,這樣的速度什麼也算不上。”

我不明白地抬眼看他。

他看著我的眼睛,自顧自地說下去:“姜河,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你離開從來不說一句再見,你要去的地方,我永遠都無法追上。”

我腦子“嗡”的一聲,愣愣地看著他,難得地發現自己反應太慢,慢到我只能看清楚,原來顧辛烈的瞳孔是深棕的,和江海漆黑得猶如黑夜的眼睛不同,他的眸子清澈得像是一汪湖水。

晚霞照下來,站在我對面的年像是被鍍上了一層,可是他難過的表讓我畢生難忘。他說:“姜河,為什麼你從來不肯等一等我?”

明明知道追不上,為什麼小鳥還是要拼了命地往前飛。

夏天的蟬鳴啊,不肯停歇地了一整晚,而孤獨的月遠遠掛在天邊,和所有年的心事一般不肯睡去。

05

第二天,我爸比平常早起一個小時,連早飯都沒吃就去上班了。我媽嚷嚷著要打掃衛生走不開,于是江海來接我的時候,我一個人站在自家樓下,左右各一個大行李箱,顯得特別凄涼。

江海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幫我把箱子搬上車,沒說話。

見我拘束地坐在后座上,江海的母親從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遞給我,笑著說:“吃一點吧,舒緩心的。”

江海的母親是一位麗的貴婦,將黑的頭發盤起來,看起來既溫又優雅。我曾在家長會上見到過幾次,每次看到,我仿佛也能想象出江海穿著裁剪得的黑西服風度翩翩的樣子。

眾人皆道我同江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其實他們都錯了,我是夸父,他是我追逐一生的烈日。

“我以前去英國留學,我父母也從來不送我,那時候我在心里埋怨他們,后來我自己也為人父母了,才知道,他們的不送,正是因為對我的不舍。”江海的母親寬我道。

大概是為了照顧我的緒,江海的母親到了機場也就稍微叮囑了他幾句,還說了句“照顧好你同學”,便走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燈強烈得仿佛永遠是白晝,我正有些低落地想著我媽現在肯定在家把枕頭都哭了,忽然有人從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看到氣吁吁的顧辛烈。

“你……”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今天早上才去營業廳辦的。這是我家的地址,這是我的電子郵箱,雅虎的,應該能收到國外的郵件,但是我聽說你們國外都用E-mail,我今天再去申請一個。這是我媽的號碼,這是我爸的,這是我爸公司的地址……”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顧辛烈就遞給我一個皮套本子,一頁一頁地向我介紹里面寫著的信息。

江海就站在我們邊,他大概不認識顧辛烈,可是我心中卻莫名地想起一首歌——《我的人和我的人》,然后我就開始自顧自地臉紅起來,本就忘了顧辛烈在嘮嘮叨叨些什麼。

“姜,河!”顧辛烈咬牙切齒地我,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發現很多時候,顧辛烈面對我都只有咬牙切齒這一種表

“算了,”他一副敗給你了的表,然后將手兜,他穿著一件寶藍的運背心和一條沙灘,看起來吊兒郎當。他低著頭,看著機場潔的地板,“你要是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大概會在,十三,十五……嗯,反正會在二十四小時趕到的。”

“你沒國簽證,會被當非法境的。”我善意地提醒他。

“可惡,姜河你很煩呢。”他瞪著眼睛,沖我揮了揮拳頭。

我吐了吐舌頭,認真地將記事本放登機的書包里,誠懇地對他說:“謝謝你。”

顧辛烈被我這樣鄭重的表嚇了一跳,憋紅了臉,大概忘了要說什麼。然后他煩躁地自己的刺頭,看了我一眼:“那我走啦,拜拜咯,一路平安。”

我還沒回過神,他人就已經走出了機場。正午的太明晃晃的,特別刺眼。

我抬頭看了江海一眼,他依然沒有什麼表。周圍送別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人人都是再三說著珍重,我在一旁約聽著。我想,大概是因為江海在我的邊,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飛機準點起飛,上升的速度讓我開始耳鳴。我旁的江海幫我向空姐要來一杯水。我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我暈機這件事。

當時我們一起去北京參加理奧林匹克決賽,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我暈機很嚴重,一直低著頭,想吐又吐不出來,吵到了坐在我邊的江海。

他沉思了片刻,看了我一眼,然后開口問:“姜河,你知道通古斯大炸嗎?”

我不明就里,但還是點點頭。

然后他一邊想一邊緩緩開口:“我看過一則報道,有人猜想這是因為特斯拉的無線電能傳輸試驗引起的。”

我哈哈大笑:“怎麼可能?特斯拉的粒子武本沒有實現,而且沃登克里弗塔的電能本就沒有辦法傳達到通古斯,太遠了。”

江海贊同地點點頭:“但是這個想法很有趣。還有,有一次,因斯坦在排練弦樂四重奏的時候被大提琴手訓斥,說艾爾伯特,你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數數。”

“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喜歡因斯坦,雖然他的相對論改變了整個理界,你知道為什麼嗎?”

江海想了想:“因為他辜負了他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瑪麗克。”

我義憤填膺:“他是個渣男。”

“那你應該很喜歡阿基米德。”

“因為他將他的一生都獻給了數學?”我反問。

江海點點頭,我和他便這樣聊起天來。我喜歡我和江海之間的默契,那是一種無法同旁人言說的愉悅。江海的語速很慢,語氣也很平淡,偶爾還會頓一頓,大概是在回憶一些細節,我卻被他那樣面無表的樣子逗樂了。

“謝謝你。”我被他

他又點點頭,看了看我,確認我已經被分散了注意力沒有再暈機后,又重新戴上眼罩繼續睡過去。

沒有想到,我們第二次一起乘飛機的機會來得這樣快。我們在上海轉機,從上海到舊金山,需要飛行整整十三個小時。我們將途徑俄羅斯上空,越太平洋,然后在那座充滿傳奇彩的城市降落。

我提前吃過暈機藥,上飛機后換上拖鞋,搭上毯,拿出MP3開始聽和的輕音樂,準備一睡到底。

我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聲,問一旁的江海:“我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嗎?”

江海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卻像是作為回答一般調整了的高度,肩膀落下來,正好是我能枕到的位置。

“謝謝。”我在心底說。

然后我扯下右耳的耳機,閉上眼睛,安心地靠在了邊的年的肩膀上。

斷斷續續的睡眠之后,我們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廣播里傳來空姐的聲音:“W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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