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忽已暮(出書版)》第十章 我不愿讓你一個人 (2)

面試時間。

兩天后,我出發去加州,只帶了一個可以隨機的小行李箱,裝了幾件服和護品。顧辛烈笑嘻嘻地湊過來問我:“要不把我一起打包帶走吧,給你當吉祥。”

“這麼大個人,怎麼塞啊你,大卸八塊呢?”

顧辛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說:“要不拍張我的照片吧,想我就拿出來看看。”

“你怎麼那麼不要臉啊,我三天后就回來。”我哭笑不得。

顧辛烈卻不依不饒,拿出手機,把頭湊過來:“看鏡頭,笨。”

“咔嚓”一聲定格,照片有些糊,我眼睛看著鏡頭,他卻轉過頭看著我。我和顧辛烈其實都不是喜歡自拍的人,在一起連合照都沒有幾張。

我穿的是一特意去買的正裝,黑的半,在國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小坡跟單鞋,把頭發盤起來,從鏡子里看起來要許多,但還是掩不住青。何惜惜曾經說過,那是因為我被人保護得太好。

我用手手機屏幕,想了想:“你看我頭發都睡得卷起來了。”

顧辛烈似笑非笑地手幫我扯了扯頭發:“那重拍?”

“算了,就這張吧,等我回來再拍。”

顧辛烈將我送到機場,我忽然想到兩年前,我狼狽地從舊金山逃來波士頓,他開敞篷跑車停在門口等我,吃了五張罰單。

“你樂什麼?”他瞥我一眼。

“沒,我就是覺得,命運真的很奇妙,兜兜轉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強求都求不來。”

顧辛烈笑著拍了拍我的頭:“快進去吧,你去西雅圖的時候我要是學校沒事,就陪你一起去。”

我點點頭,推開車門走了幾步,回過頭,哭喪著一張臉:“我了。”

顧辛烈哭笑不得:“等會兒去星克買個蛋糕吃。”

我不甘心地瞪他,他還是笑:“好啦,快去,回來給你做糖醋排骨。”

“你做的能吃嗎?”

“吃白食還挑三揀四的。”

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拖著行李箱“哐當哐當”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還要一份土豆燒牛啊。”

“撐不死你。”顧辛烈似笑非笑。

05

在公司的安排下,我在San Joes的一家酒店住下,這天夜里,北加州下了一場雨。我的面試進展不錯,因為我沒有什麼思想包袱,所以也不太張。面試也是斯坦福畢業的,和我算是校友,一直面帶微笑,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

臨走前他同我握手,他的眼睛是深藍的,這讓我想到了我的導師,他們有一雙同樣純粹的眼睛。其實國許多網上戲稱IT工程師們為“程序猿”,這是一種太鄙薄的認知。

我曾經在一本專業書的序中看到過一句話,“Great programmers are born,not made.(真正的程序員是天生的,而非造就。)”這才是真正的程序員,敏捷而發散的思維,頭腦里有一塊高速運轉的CPU。

他們在改變世界,創造世界的規則。

離開公司的時候,天還在下著小雨,我同惜惜商量好了,理一下住房的事理完后就開車來找我。晚飯是肯定趕不上了,大約能在午夜十二點以前過來。我白白空出許多時間,便去馬場找河川。

遠遠地便聽到幾聲馬嘶,馬場里養了很多馬,沒那麼巧會是河川。兩年沒見,它大概已經都不認得我了。說起來,其實我和它之間的相。江海把它送我的時候,已經是大三的暑假,我有一段時間每周都會去馬場,然后呢,然后我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它前蹄高高揚起,悲痛地嘶鳴。

沒想到馬場的工作人員還記得我,笑著同我打招呼,問我傷如何。

我笑著告訴他們并沒有落下什麼后癥。對方很開心,告訴我說:“你剛剛走的時候,河川的緒很低落,瘦了許多,一點兒阿拉伯駿馬的威風都沒了。好在后來你男朋友常常來看它,它現在健康得很,正值壯年。”

我愣了愣:“我男朋友?”

“是啊。”工作人員點點頭。

我滿臉問號:“可是我男朋友在波士頓啊。”

“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對方瞪大了眼睛,“你們以前不是總一起來馬場嗎?他的馬也在這里。”

我苦笑,我知道他說的人是誰了。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對方又補了一句:“對了,他今天也來了馬場,我記得他還沒走呢。”

我被狠狠嚇了一跳,剛剛抬起的腳條件反了回來,趕忙躲進工作室里。對方莫名其妙地看著我的反應,我皺著眉頭在心底猶豫,我怕什麼呢,我又沒欠江海錢,干嗎躲起來?這樣想著,我才重新直了背,走出去。

可是,好像也沒有什麼見面的必要了。想到這里,我又猶豫起來,覺得或許我可以換一個時間再來。

就在我踟躕間,忽然眼前一個高大的影蓋下來,我聽到一道淡淡的男聲:“姜河。”

我緩緩抬起頭。

他垂下眼靜靜地看著我,兩年不見,他好像一點沒變,又好像哪里都變了。

我正準備出聲,忽然聽見一陣馬鳴,他后的河川嘶鳴著奔到我面前,一雙圓而清澈的眼睛看著我,不住地用頭頂我。

我一下子有些想哭,用手不斷河川的頭:“抱歉啊,河川,把你扔在這里。”

這恰好化解了我心頭的尷尬,我調整好緒,自然而然地抬起頭看向江海:“好久不見。”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我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聽說你常來照顧河川,多謝你了。”

江海微微蹙眉,看著我,一陣沉默之后,他才終于開口:“你怎麼會在這里?”

“噢,接到一個面試,在硅谷,面試完了我就想過來看看河川。”

他猛然看向我:“你在找工作?”

“嗯,”我這才想起,江海大概一直以為我會讀Ph.D(博士),我笑了笑,“五月份畢業之后,打算找份工作,OPT結束可能就回國了。”

江海怔怔地看著我,黑眸似夜,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

或許就像我的導師一樣,對我到很失吧?

他再次沉默,我笑著轉移了話題:“好久沒有騎馬了,不知道會不會生疏。”

“你想騎嗎?我在旁邊保護你。”他回過神來。

“不用那麼麻煩,我就騎著閑逛兩圈。”

江海沒容我拒絕,去牽來他的馬,他的馬也是一匹黑馬,其實我不太分得清每匹馬的模樣,但是我可以一眼在一大群馬中找到河川。

午后四點,正是舊金山最愜意的時間。除了馬蹄聲聲,馬場一片寧靜,我直背脊,著這片刻的舒適。江海依然不怎麼說話,我便隨意跟他說了說面試的況,然后贊揚了一句英特爾總部高端大氣。

江海好像沒有在聽我說話,隔了一會兒才忽然開口問:“顧辛烈,是這個名字吧?”

我被嚇了一跳,江海應該是不認識他的,況且沒頭沒腦的,他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人?

“多多記得,”他回答我,“六年前你出國那天,他來送你。”

“噢,”我點點頭,“嗯,他后來也來國了,在波士頓,念的城市規劃。”

江海點點頭,傍晚的余暉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抿著,看著遠方,像個年輕的貴族。

離開的時候,我從河川上側翻下來,不停地它的鬃。然后我深呼吸一口氣,對江海說:“河川就拜托你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沒有辦法把它帶回波士頓,而且明年我也要回國了,”我說,“我會永遠記得它,和我的十八歲生日。對不起,收了你的禮又還回去。”

“沒有關系。”江海淡淡地說。

走出馬場,江海說送我回去,正好到了晚飯時間,我也不想大費周章地打車,便和他一起走。他的車沒有換,還是那輛雪佛蘭。產自1967年,到如今已是無價,劇《邪惡力量》里男主角開著這輛車馳騁在無人區,迷倒千萬

“你知道嗎?”我笑著說,“我學會開車了,拿到駕照的第一天,開車撞了棵樹。”

江海彎起角淡淡地笑。

我覺得氣氛輕松不,挑了一些自己的出糗的事跟他說。他車里連放的歌都沒有變,悉的古典樂在耳邊響起,我忽然又想起了大二那年的冬天,我們三天三夜一起挑戰數學建模的日子。

我忽然憾地想到,要是顧辛烈能同我一起來就好了。他是學城市規劃的,我一定要帶他去看看舊金山著名的九曲花街,38度斜坡,開車從上面沖下來,活生生一部《生死時速》。

但是我最的,還是漁人碼頭和金門大橋。漁人碼頭此時應該已經空空了,好在還有金門大橋,它在夜里一樣宏偉麗。

想到這里,我開口說:“江海,可以繞一點路嗎?我想去拍幾張金門大橋的照片。”

他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汽車在下個路口更改路線,夜幕降臨,我們駛上高速路。

“對了,”江海忽然開口道,“你的子買到了嗎?”

我一臉迷茫:“什麼子?你在和我說話?”

他沒有回答我。我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忽然靈一現,知道他是在說博客的事,驚訝地張大了:“你,你怎麼知道是我?”

他想了想,大概在思考如何告訴我這一過程,可最后他只是說:“并不是很難。”

確實不難,他查過我的IP地址,可以定位我的學校,再稍微聯想一下便能知道是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時發現的,他不再更新日志,難道也是這個原因?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訕訕地向他道歉,“我后來才知道是你。”

“不用道歉,”他說,“姜河,你并不需要總是向我道歉。”

“嗯,其實我正好前段時間在看碼論的東西,才猜到了是你。你畢業之后有什麼打算?”

“本來是想要留下來的,不過,”江海頓了頓,然后苦笑了一下,輕聲道,“沒什麼。”

我這才想起田夏天在一年前就應該畢業了,于是我問他:“夏天回國了?”

一張CD放完,在切換下一張碟的空隙,車子里靜悄悄的。

隔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輕聲說:“姜河,我從來都沒和在一起過。”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種,就像多年前冥王星被開除出九大行星的時候一樣,一個你以為了很久很久、當習慣的東西忽然被打破,有人告訴你,不是這樣的,你錯了。

“你們怎麼了?”

江海言又止,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再轉回去,口氣依然平淡:“我們什麼關系都沒有。”

“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他認真地說,“姜河,我……”

下一秒,他的聲音猛然截斷。對面一輛跑車以超過八十邁的速度向我們沖過來,電石火,本來不及避讓。

江海反應很快,立刻踩下剎車,可是高速路上的車速太快,對方似乎還在加大車速,車燈幾乎要刺瞎我的眼。在兩車相撞的前一刻,江海猛然將方向盤向右打死,車朝我的方向扭到極限,我本顧不上尖、顧不上面對死亡——巨大的撞擊聲響起!安全氣囊在瞬間被,我的到猛烈的沖擊,意識瞬間模糊,過了幾秒后我回過神來,車九十度側翻,我渾劇疼。我側過頭,就看見倒在泊中的江海。

那幾乎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最嚴重的傷,和最多的鮮

我的眼淚瞬間涌出,我嘶啞而又絕地大喊:“江海!!”

許多人圍上來,噼里啪啦說著一大串英文,我什麼都聽不見,我一,不停地著江海的名字。有人試圖將我從車里救出來,我知道這是為了防止車子炸,此時車溫度很高,我想地獄也不過如此。

直到救護車開來,我被抬上擔架,江海都沒有醒過來。

這不是真的。

這不會是真的。

我掙扎著想從擔架上坐起來,旁的醫生不斷地說著什麼,我目眥裂,發瘋一樣地起來,傷口痛得像是要凌遲了我。這時,邊的人在我手臂上注了一管試劑,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06

等我再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的天花板。我的有些麻木而沉重的疼。第二眼看到的,竟然是田夏天。

我其實對的臉的印象并不深刻,兩年沒見,再加上我此時頭腦還不清醒,所以我并沒有認出來。

“你還好嗎?”問我。

我不知道這算是好還是不好,不過還是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

“你的手臂有中度骨折,不要,沒什麼大礙。”

我的嗓子干得像要裂開,說不出話,我也不敢問,不敢開口,悲傷和恐懼一齊涌上心頭。我只是直直地看著田夏天。好像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江海正在進行第二次搶救手。”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田夏天別過頭,過了一會兒,才很輕、卻極冷地開口:“姜河,你為什麼要回來?”

“你既然離開他了,你既然兩年都不曾回來過一次,你既然這樣狠心,你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睜著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

第二次手結束,原本以為江海暫時已經離危險期,沒想到到了夜里,他的病再次反復,又重新送去ICU急救。他的況不容樂觀,顱塊堆積,也嚴重到破壞。田夏天毫不掩飾地將醫生的話原封不地轉告給我。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在的陪同下,打著厚厚的石膏去江海的病房探。重癥監護室不允許陪同,唯一一次的探病機會還是田夏天以我是傷員的份爭取來的。我的部舊傷復發,一直很疼,醫生說要休養一段時間才可以恢復。

我們站在他的病床的幾步以外,他戴著呼吸罩,一旁心電圖的反應微弱,偌大的房間里,靜得森冷。

田夏天轉過頭,認真地問我:“躺在這里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田夏天。我記憶中的,穿著簡單的T恤,扎著高高的馬尾,臉龐素凈,笑著對我說,沒零錢的話下次補給就好。

可是此時,冷冷地看著我的眼睛,問我,躺在這里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嚨微,沒有說話。

“對方酒后駕駛,車是從你們的右方駛過來的,何況副駕駛座本來就是事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位置,所以無論如何,傷的那個人都應該是你,”一字一頓地分析,“姜河,你知道為什麼,躺在這里的人不是你嗎?”

我閉上眼睛,睫:“我知道。”

因為在生死的剎那,江海猛然將方向盤向右打死,他替我,擋了上去。

田夏天的眼淚“唰”一聲突然落了下來,看著我的眼睛,激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他有多你,你本就不知道!”

我想起來了,事故的前一秒,江海看著我的眼睛,說:“姜河,我……”

我搖頭:“不是這樣的,夏天,你冷靜一點。”

“他本就沒有喜歡過我,是我一直在找他、看他、與他合奏、給他做菜,全部都是我的一廂愿。在他心中,我只是朋友,和別無關,周圍所有人在江海眼中,都是沒有別的人而已。只有你,姜河,只有你,是特別的。你為什麼不給他時間,讓他意識到那就是?”

我覺得心里難得很,我覺得在騙我。

我低聲說:“我有,我走的時候,曾經向他袒心跡,是他親口拒絕了我。”

田夏天忽然冷靜下來,用一種很復雜的眼神看我,然后說:“那是因為你哭了。”

“因為你哭了,所以他向你道歉。”

整個世界的好似在這一瞬間退卻。

這個遲到太久又無比殘忍的真相在這一刻揭開來。

“你去了波士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過得一點都不好,就像是一個人活活被卸去了心。波士頓地震的時候,他一直在給你打電話,可是本就打不通。他后來專門飛去波士頓找你,他說看到了你,你過得好,你有了男朋友……”

“姜河,就算你不再他,就算你放棄了他,可是姜河,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在田夏天咄咄人的追問下,我終于近乎崩潰地哭了出來。

腦海里的一幕幕飛逝而過,最后定格的,卻是我為了讓顧辛烈開心,笑著轉過頭問江海:“能不能繞一點路?我想去拍幾張金門大橋。”

我多麼想回到那一刻,我寧愿獻出我的所有,讓時流轉,讓我回到那一刻。

再下一幕,對方的車燈近在眼前,江海沉默著猛然將方向盤打死,兩車暴地相撞。

眼前全是江海的鮮,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原來有那麼多的

“江海,江海……”

我悲慟絕,不住,整個人暈了過去。

田夏天一把扶住我,慌忙來護士,將我送回了病房。

醫生給我輸了葡萄糖,我的心悸才稍微緩和下來。這時,有人敲開病房的門走進來,我抬起頭,竟然是惜惜。

“你……”

“打你手機關機,一直聯系不上你,我查了最新的當地新聞,高速公路有墨西哥人酒后飆車造兩人傷。”頓了頓,說,“江海的車特征太明顯,想不知道是你們都難。”

我苦笑:“別擔心,我沒事。”

何惜惜沒理我,徑直走到我的病床前拿起我的病歷看,然后松了口氣。

“江海呢?”問。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見我這副樣,何惜惜大概也猜到了江海的況不好,轉過頭問田夏天:“你是?”

“田夏天,我是江海的朋友。”

何惜惜不認識田夏天,但是從我口中聽這個名字估計都聽得膩了,點點頭:“朋友?”

“不是,朋友而已。”田夏天平靜地回答。

我覺得,在我和江海形影不離的那十年里,我都沒有辦法如此坦然地說出“朋友而已”。

何惜惜十分疑地看著我,似乎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皺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向解釋。

“所以,你是在馬場遇到的江海?”何惜惜開始分析,“如果是這樣,你們的車怎麼會在那條路上,那不是你回酒店的方向啊。”

我閉上眼睛,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現。

我深呼吸一口氣:“我想要去金門大橋,所以我們臨時換了路線。”

“所以,”田夏天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平靜地看著我,我甚至覺得是在微笑,“所以,如果不是你,他本就不會出現在那里,對嗎?”

何惜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很快擋在了我的面前。

“對。”我說。

“你說兩句!”何惜惜馬上回過頭來吼我。

田夏天眼圈發紅,我能夠明顯地覺到的憤怒,那種恨不得殺了我的憤怒。

“姜河,為什麼,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你?!”

這是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每問一次,就像在我心頭捅上一刀,或許我等待的,就是這樣淋淋的一刀,我就是想要讓自己痛不生。

因為我也想知道,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田夏天緒失控,何惜惜好不容易才將拖了出去。等回來的時候,我靠在床頭,低著頭,何惜惜嘆了一口氣:“姜河,你別難過了。”

我難過什麼?我四肢齊全,安然無恙。

見我不說話了,何惜惜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又忍不住擔心我:“姜河?你沒事吧?”

“沒事,”我淡淡地開口,“把你的手機借給我一下,我的手機被撞壞了。”

何惜惜將手機遞給我,我挲著鍵盤,過了幾秒鐘,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撥了一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背下來的電話號碼。

“Hello?”顧辛烈很快接起了電話。

手機:“是我。”

他松了一口氣,兇地吼我:“你跑哪兒去了?聯系不上你,手機也關機。”

“抱歉,害你擔心了。”

“沒事就好。你面試如何?”

我沒說話。

“姜河?”

“嗯,”我說,“我現在在醫院,路上出了一點小事故,不過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不用擔心我,面試也沒問題。”

顧辛烈簡直要瘋了:“什麼出了點小事故,什麼不用擔心?你……”

“不用擔心,真正有事的人還在重癥監護室,昨天第三次搶救到凌晨,還沒有離危險期,頭顱出破裂。”

顧辛烈沒說話了,靜了一會兒,他輕聲問:“是江海嗎?”

我握著手機,雖然很疑,卻不得不點點頭:“是。”

他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姜河,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來舊金山。”

我搖頭制止他:“不用了,我……想靜一靜。”

“姜河,”他好像猜到我會這樣回答,他說,“你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我來國,只是為了在你需要的時候,能最快出現在你面前。”

我覺得很累,卻很

我低著頭,空出來的一只手著被子的角,我說:“真的不用了,有惜惜陪著我,我心不太好,你就別過來了,過來了要吵架。”

我覺得顧辛烈簡直都要無語了,他深呼吸一口氣:“姜河,你別鬧了,乖。”

“我說真的,”我說,“你別過來。”

顧辛烈沒有說話,我握著電話,知道他還在,于是一咬牙,掛斷電話。

何惜惜在一旁接過手機,我低著頭,問我:“他說要來?”

“嗯,我讓他別來了。”

“為什麼?”何惜惜吃了一驚。

我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坐正了子抬起頭看著說:“惜惜,你知道嗎?車禍之后我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找他,想要知道他在哪里,想要看到他在我邊。”我輕聲說,“后來田夏天跟我說了很多事,出事之后,你還沒看到過江海吧?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干干凈凈的,雖然有點冷,不太笑,但是……他一直都是一個完好的、活生生的、很生的一個人。可是那天他躺在重病監護室里,戴著氧氣面罩,旁邊心跳測量儀的波都快接近直線……我覺得這一切肯定只是一個夢。”

“田夏天問我,為什麼躺在那里面的人不是我,其實我寧愿那個人是我,真的。”

“這一次,我想試著自己去承擔一些東西,自己站起來,自己勇敢一點,堅強一點,我不想再被人保護著。”我說,“我在國認識了一個華人孩,跟著母親移民過來的,才十九歲,想要學醫,但是在國醫學院的學費太貴了。自己打工賺錢,每天去沃爾瑪上夜班,和人高馬大的國人一起搬貨,在冷凍柜前被凍得渾疼,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長期胃疼,但是為了不影響工作一次假都沒有請過,一個小時只有七刀的工資。和比起來,我真的覺得自己抬不起頭。我已經二十二歲了,碩士都畢業了,一遇到事,腦海里的第一反應卻還是去依靠別人。”

“我聽過一句話,How can you be brave if only wonderful things happen to you(如果你的生命中只有好事發生,你又如何能變得堅強),這次事故,雖然不是我造的,但我覺得和我有很大的關系,所以這一次我不想再靠別人了。”

何惜惜沉默了很久,然后說:“姜河,我覺得你變了。”

我吃力地抬了抬打著石膏的手臂,蒼白無力地笑了笑。

“你比以前,沉靜了很多。我剛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整個人都是很簡單的,一兩句話就可以形容你這個人,智商很高,很坦率真誠,天天跟在江海后跑。后來冒出來一個田夏天,你的反應也很簡單,你覺得既然不能繼續喜歡這個人了,那我就要離開他,因為待在他邊我很難,我要忘記他,所以你就走了。”

我的目落在窗戶邊的植盆栽上,繼續聽說。

“后來,你去了波士頓,有一段時間你消沉的,然后整個人又漸漸開朗起來。我在鹽湖城見到你那次,就覺得以前的姜河回來了,但還多了一點東西,嗯,是自信吧,就是那種真正的自信,可以去真正規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未來的自信,因為你是被人著的。然后這一次,要是換以前的你,肯定抱著我一直哭,可是你沒有。”

我說:“每個人都會長大的。我們所經歷的事、認識的人、周圍的環境,它們都會使我們長大。”

何惜惜點點頭:“每個人都會長大。”

07

三天后,江海的生命征漸漸穩定,大大小小的手做了無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醫生告訴我們,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但不能保證死亡的幾率降低為零。我們通知了江海的父母,可是因為還要辦理簽證,他們并不能及時趕到。

母親在電話里對我說:“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江海就拜托你照顧了。”

我心中有愧,只剩下哽咽。

醫生問:“誰是病人家屬?”

田夏天沒說話,我坐在病床上:“我是。”

醫生嚴肅地告訴我,就算是無命之憂,后續的康復也十分艱難。他顱塊堆積,中樞神經也已經被浸損嚴重。他有過許多類似病歷的治療經驗,建議不要輕易喚醒病人。

他英文說得很快,很多專業名詞我并不能完全聽清楚,好在這幾天我一直在看與醫學相關的書籍,他的話,我能懂個大概。

我不住地點頭,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江海平安就好。

哪怕他失憶了、殘了、癱瘓了,哪怕他不能再醒過來。

只要他還活著。

田夏天畢業后在舊金山找到一份會計的工作,等江海度過了最初的危險期后,就回去工作了,每天下班后來醫院待一會兒。江海的病房不允許每天探視,很多時候,田夏天只是來我的病房里坐坐。我們之間的關系十分奇怪,聊天也沒法聊起來,我床頭擺了一大摞醫學方面的書,我埋頭看書,也在做自己的事

每次離開之前,會給我削一個蘋果,分好放在盤子里,然后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

我覺得依然恨我,只是這恨里,沒有什麼七八糟的不甘心、嫉妒或者是惡毒,只是恨我,恨我置江海于這般境界,恨我沒有將的心上人好好相待。

每次田夏天走后,我都會慢慢地將那盤蘋果吃完,這些天,我流的淚太多,整個人都快麻木了,唯獨心還是會痛,被人鞭笞一樣痛。

為了方便照顧我,何惜惜在醫院住了下來。其實此時我的傷已無大礙,只是手臂纏上石膏,有些不方便。我的背脊和腰部的傷留下的后癥只是不能長期久坐,醫生說多運,慢慢都會好起來。

我收到英特爾的Offer,我在郵件中如實告訴了他們我的況,對方立刻向我表達了關心,并且告訴我會給我保留職位,直到我康復。

其實按照我原本的計劃,我會選擇拒絕這個Offer或者是申請派遣回他們在上海的分公司。可是沒有想到,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我現在有了不得不留在國的原因。

收到Offer之后,我也拒絕了亞馬遜的面試,發完郵件后我才悶悶地想,我同西雅圖這座城市,大概真的很沒有緣分。兩次準備出行,第一次趙一玫同南山分手,第二次,我和江海遇上車禍。

與此同時,何惜惜的簽證也即將過期,也已經放棄了留下來的打算,已經買好不久后回國的機票。現在每天都在照顧我,我也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陳朔的照片。

是何惜惜從他Facebook的相冊里找到的,是他在亞利桑那州的大峽谷拍攝的。日落時分,他坐在紅土的山坡上,雙分開,兩手閑閑地搭在膝蓋上,棒球帽反扣,對著鏡頭氣地笑。

他一看就是天之驕子,呼風喚雨慣了的人。

“你鎮不住他,”我想了想說,“趙一玫說不定可以。”

何惜惜笑了笑,說也這樣想。

兩天后我出了院,先搬去何惜惜住的酒店。然后準備在舊金山找房子,我的東西全部留在了波士頓,還好上有張信用卡。

我知道我必須回波士頓一趟,除去主觀的因素,我的外之全部都在那里。國的醫療費簡直高得嚇人,肇事方也在醫院暈迷著,關于賠償的問題目前也沒辦法說。雖然事故是對方的全責,醫療費等費用肯定由保險公司全賠,但最初救急的費用還得先自己墊付。江海的父母從國打來一大筆錢,但手續理需要七個工作日,我的信用卡額度本不夠刷。

最后還是田夏天從江海的錢包里找到他的銀行卡給我,上面一大團黑跡,我拿著他的銀行卡也不知道怎麼辦,塞進ATM機里,先試了他的生日,碼錯誤,這完全在我的預料之中,江海絕對不會是那種把自己的生日設為碼的人。

然后我想了想,抱著“隨便吧”的想法,試了試自己的銀行卡碼,沒想到居然對了。

我啼笑皆非,因為我的碼,就是自己的生日。

這五天來,我本沒有胃口吃東西,每天靠著輸葡萄糖過活,整個人都十分虛弱。好不容易被顧辛烈每天晚上夜宵伺候著長起來的小肚腩,一下子消減下去。

想到顧辛烈,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我蜷曲在地上,難到想吐。

見他,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

他有權知道我為什麼會和江海在一起,有權知道事故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有權知道我的傷勢和我的想法。

所以,我又不得再晚一點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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