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忽已暮(出書版)》第十二章 命運的無常之下,誰能始終如一

年的聲音,從遙遠的時的彼岸傳來,一聲聲、一句句落在我的心尖。

01

何惜惜走后,江父江母的探親假也結束了,只能回國。我調整好狀態,去英特爾就職。我分去的組一共六個人,只有我一個是新人。我向他們道歉,在我遲到的這一個月里,他們的任務量加大不

組里有一個名字很復雜我念不順口的印度人,我多瞅了他幾眼,覺得他十分面,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他一邊咬著筆桿一邊笑著回答我:“我們一起選過James教授的模擬電路,你在實驗室里問過我,有沒有去過波士頓。”

我恍然大悟,“哦哦哦”地激了半天,世界真小。

他沖我友好地出手,他說:“我還是沒有去過波士頓。”

我笑了笑,想說些什麼,最終放棄了。

公司每天十點上班,六點下班,我的房子沒有租在San Joes(國地名,位于加州)。下班后我開車一小時去醫院,我陪著江海,給他講一些白天的故事,或者放點音樂,找最新一期《NATURE》的論文念給他聽,試圖喚醒他。

他依然一地躺在那里,護士安我說不要氣餒,這才剛剛開始。

“我知道,”我笑著合上手中的書,“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有一天夜里回來,小區停電,我手機也沒電了,著黑上樓,遇上我的鄰居,他正好在走廊上煙,用打火機幫我照明。

我的鄰居是一個年輕的中國男孩,曾經來找我借過一次鹽,我們便算是認識了。后來我發現他每天清晨都會去樓下,放一個盤子,倒上貓糧。

“是你養的貓嗎?”我問他。

“不是,野貓吧,我也不清楚,”他笑著說,“每天都來這里找吃的,也就習慣了。”

他穿著一件運裝,看起來甚至比我還要年輕,他是一名機械工程師。他說出“習慣了”的那一刻,我覺得他看起來很悲傷。

嘆:“你真是一個細心的人,你的朋友很幸運。”

他笑著搖搖頭:“我們分手了。”

我正想說抱歉,他在鏤空的樓道口坐下來,問我:“要不要聽一個故事?”

我點點頭,在他旁坐下來。

“也不是什麼驚天地的故事,我是高中畢業之后來的國,當時暗孩在國考上北方的一所學校。我們一直沒怎麼聯系,然后第一年的冬天我回國去找,在宿舍樓下等和幾個朋友吃過飯回宿舍,在路上看到我,一下子就哭了,于是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后來就是漫長的異國,視頻,郵件,博客……那幾年微信啊、LINE之類的社件還不太普及。隔著時間差,聯系起來并不方便。我在外面打工,一有時間就回國去看也開始去做兼職,給中學生當家教,一直說存夠了錢就來國找我。我們還約好,以后要去拉斯維加斯結婚。

“后來我畢業了,找到了工作,讀研,一邊讀研一邊考GRE,我幫聯系學校,收集資料。二月末的時候拿到Offer,來國找我,我帶去了迪士尼,我們認識了七年,談了三年的,卻都沒有好好約過一次會,去過一次游樂場。那天回去,我給做了一桌菜,我們倆誰都沒有說話,吃完之后我們同時開口對對方說,我們分手吧。”

我很驚訝,皺著眉問他:“為什麼?”

“嗯,”他有些寂寞地笑了笑,“我其實也很想知道為什麼,距離和時間都被我們克服了,明明已經能真正在一起了,可是兩個人都同時決定放棄。我想,這就是吧,或不,有些時候只在一瞬間。”

我低下頭,久久地沉默。

他說:“抱歉拉著你說這些,今天是我們分開的第三年,想起來有些難過,忍不住想找個人說說話。我們這些留學生,表面看著鮮照人,在網上不斷地發著旅行和食的照片,引人羨慕。可究竟過得好還是不好,如人飲水罷了。”

他走之后,我坐在最頂端的樓梯上,面對著天空,說不出話來。

我是在哪一個瞬間發現自己不再喜歡江海的呢?會不會有一天,時的盡頭,我也會發現自己可以放下顧辛烈了?而他,又會在什麼時候,微笑著將我忘記?

命運的無常之下,誰能始終如一。

冬天的時候,國的節日開始多起來。有一天下班之前,組長特意來問我:“今年的恩節你有什麼安排?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家做客,我太太會準備很多好吃的食。”

我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了他:“抱歉,我已經有了別的安排。”

那天夜里,全國大部分的人都排在了商場外等BLACK FRIDAY(黑星期五)的打折,我以前也去搶購過一次,是我在波士頓的時候。顧辛烈對這些打折和拼沒有興趣,但被我強拖過去。

我們在瑟瑟寒風中穿著羽絨服排了兩個小時的隊,晚上十一點商場開門,人群一窩蜂地沖進去,顧辛烈順手幫排在我們后的人拉了一把玻璃門,結果后面所有的人如魚貫,搶著沖過來,連謝謝都沒同他說一句。

顧辛烈氣急了,又不敢松開手,怕玻璃門砸到下一個人。

于是那天夜里,我和顧辛烈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外加在商場門口拉了一個小時的玻璃門。商場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尖聲,我和顧辛烈面面相覷,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最后我們沒有買什麼打折的東西,我送給他一支巨大號的波板糖,他送給我一條紅的大圍巾。

而今年的恩節,我在超市買了一份烤,帶去醫院。江海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我同往常一樣,給他念書和報紙,然后放了一曲貝多芬的《命運響曲》。

“江海,”在時而激昂時而哀傷的音樂聲中,我開口對他說,“你醒一醒吧。”

“我一個人去中國餐廳吃飯,點什麼都不合適,一份菜不夠吃,兩份菜又太多。”我說,“你醒一醒吧,我在舊金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我不想再一個人吃飯了。”

“惜惜回國了,公司在北京,還我下次去北京找一起玩。你還記得惜惜嗎?前段時間,也每天都來看你。

“那天我同事還向我問起你,他說他一直記得你,你全年績點都是4.0,他的電磁場和流力學和你選了同一門,你永遠都是全教室最先卷的人。”

說到最后,我覺得自己沒法再說下去了。

窗外一陣閃過,是遠在放煙花,一簇一簇,熱烈而璀璨。病房的白熾燈被我關掉,只剩下床頭暖黃的臺燈,煙花的盛大更襯托出我的形單影只。

“江海,你醒一醒,你再看看我吧。”

02

恩節之后就是萬惡的圣誕節,公司給了我們五天的假期。有人在留學生論壇上發帖子,準備從舊金山開車去紐約過元旦,是看著行程計劃就覺得十分

我心煩躁,關掉電腦把自己丟到床上。

夏天的時候,我曾經腳心對著腳心坐在地上,笑著對顧辛烈說:“要去時代廣場年啊,因為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越想越難,我干脆抓起包開車出門兜風。

梅西百貨燈火通明,到是SALE的標簽,我逛了一圈,只買了一雙雪地靴。

拎著購袋走出梅西百貨,便看到對面聯合廣場上巨大的圣誕樹,掛滿了燈和飾品,閃閃發。人流熙攘,熱鬧非凡。

我混在人群中,無所事事,有站在圣誕樹下拍照,為了不擋住他們,我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準備等他們拍完后才過去。這時候,忽然有人從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是個陌生男人,他笑著說:“哇噢,真是有緣。姜河你好。”

我十分驚訝:“你認識我?”

對方穿著一件棕格子風搐,大概沒想到我會忘記他:“我們見過一次,在波士頓的時候,我的生日派對上。”

我還是沒想起來,我參加過的派對屈指可數,本沒什麼生日派對。

“好吧,”他無奈地聳聳肩,“我是顧辛烈的朋友。”

我這才想起來他是誰,顧辛烈那圈富二代的朋友。

我笑著出手:“好久不見。”

他握了握我的手,邊正好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走過,他看了我一眼,笑著對我說:“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我也笑著回答他,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個祝福,也是第一句說出的祝福,好像心里空缺的一大塊被填補上了。

其實我在國認識的大多數有錢人家的孩子并不是小說里寫的那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他們有著不錯的教養,與誰都聊得來。我曾經問過顧辛烈為什麼,他懶懶地回答,因為你今天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為明天幫助你的人。

無論如何,在這個寂寞的夜晚能夠遇到一個曾經認識的人,我還是很開心的。

“你來舊金山了嗎?”他說,“怪不得……”

我好奇:“怪不得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又看我一眼,又想了想,然后才說:“你有男朋友嗎?”

我愣住,搖搖頭。

他笑起來:“那你要不要和我Date(在國,男往為目的的約會)試試?”

我被嚇得魂飛魄散,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沖我眨眨眼睛:“試試吧,難得的圣誕節。”

我哭笑不得:“你開什麼玩笑呢。”

“好吧,”他垂頭喪氣地說,“我只是想報復一下顧辛烈那小子。”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到顧辛烈,我聽到這個名字,會覺得很難,但又繼續聽下去。

我試圖讓他多說一些關于顧辛烈的事:“關他什麼事?”

“誰讓他拐走了我的玲瓏。”他無辜地撇撇

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然后我又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面對這句話里的意思。

我說:“哦。”

他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你,你不是一直拒絕他嗎?他每次喝了酒就問我們呢,他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為什麼你都不肯對他笑一笑。”

我沉默地聽著,心想那可能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和顧辛烈相的時間太短,消息還來不及更新,就分開了。

我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繼續說:“聽說你喜歡的人在舊金山?所以你才過來的嗎?咦,你不是沒有男朋友嗎?”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們分手了。”

“抱歉,”他說,但是并不太誠懇,他頓了頓,從兜里出手機,又笑起來,“那,和你拍張照吧,這個要求不過分吧,今天可是圣誕節。我發給顧辛烈,估計也能氣他個半死,可惜波士頓現在已經是凌晨了,不能與狐朋狗友們分這個好消息。”

我哭笑不得,果然是以類聚,顧二蠢的朋友們,也都是一群二貨。

我為難地說:“還是算了吧。”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不然真的要被揍死。”他笑了笑,再一次沖我出手說,“個朋友,趙亦。我從小績就差,我爸拿皮帶我呢,我一直很佩服像你這樣又聰明又努力的人。”

我和他握了個手,有些無奈地說:“姜河,你知道的。”

看著他收回去的手機,我有些憾,我想其中說不定會有一張顧辛烈的照片。

“我見過許玲瓏,”我說,“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

趙亦憤憤不平:“好白菜都讓豬給拱了。”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

03

第二年的夏天,我去中國城剪短了頭發。二十刀一次,丑得就跟狗啃了似的。我順便在中國超市買了許多冰激凌和速凍食品,買了一大口袋橙子和虎皮蛋糕,收到了一沓優惠券。這麼多東西,我其實本就吃不完,但一個人實在是太寂寞了。

舊金山其實沒有特別明朗的四季之分,冬天的時候也能有十幾度和暖洋洋的,夏天也不會悶熱,有些時候一陣風吹過,還會讓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難怪馬克·吐溫要說,最寒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天。

江海依然沒有任何蘇醒的征兆,曾經負責他的病房的護士小姐已經換人了,以前的那一位嫁給了一名澳大利亞人,去了南半球。

新來的護士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認為我是江海的朋友,我不知道要如何向解釋,我只能聳聳肩說:“就算是吧。”

有些時候,我凝視江海那張俊的臉,會突然升起一很陌生的覺,好像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他,好像我們只是一個無關要的路人。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無比恐懼,好像覺得他此生都不會醒過來了。

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在大部分時間里,我都堅信著他會醒過來,他只是做了一個溫的夢。

這天,離開中國超市后,我同以往一樣去銀行寄錢回國給父母。我父母還未退休,他們總說自己的工資養活自己綽綽有余,可是隔著千萬里,除了每月準時向他們寄錢外,我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再為他們做些什麼。

國際匯款是個很麻煩的事,工作人員業務不,耽誤了不時間。從銀行出來,我順道去了加油站,油價又漲了,加州真是個昂貴的地方,擁有全最高的稅、油價和華人數量。

我迎著夕開車回家,小區偌大的湖泊在眼前顯現,我的車速忽然減下來,慢一點,再慢一點。

我家門前的臺階上,靜靜地坐著一個男人。他戴著黑的棒球帽,穿著黑的T恤,聽到車的聲音,抬起頭向我過來。我坐在車里,隔著前方的玻璃與他對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似一眼萬年,我覺得這一眼,幾乎穿了我的一生。

他終于若有若無地笑了笑,低聲說:“姜河。”

頭梗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本忘了要把車停車庫,就從車上走下來。我日夜思念的人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連呼吸都不知道該怎樣了。

我這時才發現顧辛烈的邊還立了個三十寸的黑旅行箱,我便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了。

我輕聲問他:“你要走了嗎?”

他點點頭:“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來跟你說一聲。”

一年未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顧辛烈好像長高了一點。他說話時臉上始終掛著一種若有若無的笑容,他的氣質和從前也不一樣了。他以前就像是個爽朗的大男孩,而現在,我說不出來,他了許多,給人一種很沉靜的覺。

我低著頭:“謝謝。”

顧辛烈,好像想說什麼,卻又放棄了。

我問他:“你從舊金山起飛嗎?”

他點點頭,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晚上十一點半的航班。”

我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從紐約起飛,千里迢迢來到舊金山,只是為了同我說一句再見。可是到了最后,我們也只剩下這一句再見了。

我從包里拿出鑰匙:“你進來坐會兒吧,我八點半送你去機場,來得及吧?”

他搖搖頭:“不用了,我預約了出租車。”

我這下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還是低著頭將門打開。

顧辛烈進了屋,我的房間不大,一個人住我不喜歡太大的房間。

我打開冰箱問他:“沒有可樂,橙可以嗎?”

他說:“礦泉水就好。”

我愣了愣,顧辛烈一直不喜歡喝礦泉水,每次去超市都要扛一箱碳酸飲料回家。我以前懶得說他,后來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將他的飲料都鎖在柜子里,他就半夜起來去廚房里喝。結果有一次,我通宵寫代碼,正好了去廚房找夜宵,就看到他可憐兮兮地蹲在地上,一邊抱著芬達一邊看著我。

只是一年的時間而已。

我沉默地從柜子里拿出礦泉水遞給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問他:“你沒吃飯吧?我看看廚房還有什麼,湊合著吃點可以嗎?”

他好像有些詫異,頓了頓,說:“不用了,我在機場買點東西吃就好。”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打開冰箱和櫥柜的門,然后絕地發現我本沒有什麼可以做飯的食材。

這一年來,我每天中午都在公司餐廳里吃飯,晚上去醫院的餐廳,周末的時候隨便吃點什麼填飽肚子,好像真的沒有認認真真做過一頓飯。

我覺得很委屈,很想哭,到了最后,連老天都跟我作對。

我自暴自棄,起鍋燒水,將剛剛從超市買來的速凍水餃倒下去。熱水沸騰,點三次水,我沉默地站在灶臺邊,顧辛烈就在不遠的椅子上坐著,窗外的夕慢慢落下去。

靜悄悄的屋子里,只聽見開水咕嚕撲騰的聲音。我卻在這樣的安靜中,忽然覺得,這個屋子,有了那麼一點生氣。

速凍水餃煮起來很快,我調了兩碟蘸醬,一起端到飯桌上。

我和顧辛烈面對面坐下來,我沉默著遞給他一雙筷子,一片氤氳的熱氣中,我已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看著眼前這一大盤玉米豬餡的水餃,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

我沒抬頭,也沒吭聲,夾了一個餃子到碗里,一口咬下去,不知道是辣椒還是醋放太多了,嗆得我眼淚差點落下來。

我們沉默著吃完這頓飯,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4.99刀一袋的水餃,我們卻都吃得很慢很慢。

吃完飯后,我準備收拾碗筷,顧辛烈說:“我來吧。”

我想了想:“算了,先放著吧。”

下午六點半,我們還剩下兩個小時。

“公司還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嗯。同組的人都好的,我又不爭名不爭利,沒人把我當威脅。”

言又止,最后換了話題:“江海呢,還好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咬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顧辛烈大概是明白了,他說:“還有點時間,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愣了愣,顧辛烈和江海并不,因為我的緣故,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實際上他們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你想去嗎?”

“嗯,”他點點頭,“算起來,我們也是校友,我他一聲‘師兄’不為過。”

我便抓起一件外套和顧辛烈一起出門,關門的時候他在門口頓了一下。

“怎麼了?”我問他。

“沒什麼,”他笑了笑,“只是沒想到,你的屋子收拾得很整齊。”

我黯然。以前他在的時候,我從來都不肯收拾房間,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我反而勤快了許多,知道要整理屋子了。

聽起來十分嘲諷,可誰又不是呢。

到了醫院,我帶著顧辛烈來到江海的病房。我同往常一樣,掩上窗戶,拉上窗簾,然后給江海病床前的花瓶里的花換了水。花瓣有些枯萎了,我心想,明天來的時候得重新買一束了。

房間里只有一張凳子,我將它讓給顧辛烈,他靜靜地看著我做完這一系列瑣事,搖了搖頭:“不用。”

顧辛烈走到江海的床前,皺著眉頭細細地看他,然后他回過頭,對我出一個抱歉的表:“即使……”他頓了頓,然后聲道,“我還是很謝他,能夠救你。”

我好像知道他想要說什麼。即使我們因此而分開,即使我們因此而有了不同的人生。

我有些難,別過頭:“我知道。”

顧辛烈凝視我片刻,然后也轉過頭:“他會一直這樣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然后又立馬改口,“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我其實,”我有些遲疑地開口,大概是太久沒有人陪我聊天,我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一直在想,如果江海知道的話,他究竟會不會愿意醒過來。醫生說過,后癥的可能很大,通常來說,顱塊可能導致他的癱瘓、記憶力喪失、思維遲鈍……”

我說不下去了。

而思想,思想是江海的一切。

顧辛烈出手,大概是想拍拍我的頭,在半空的時候他停下來,垂下了手臂。

他說:“姜河,你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以前也這樣說過,姜河,你別難過,還有我陪著你一起老。

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是晚上八點鐘,顧辛烈打電話告訴了出租車司機地點。醫院外是一條大道,種滿了棕櫚樹,7-11的燈在夜里異常醒目。晚風習習,路燈一盞一盞延至遠方,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就像是我們曾經有過的青春歲月。

我故意走在顧辛烈的后,想要好好看看他的背影。

他寬肩窄腰,在外的手臂一條好看流暢的弧線。我知道他的溫度,與他擁抱時喜歡摟住他的腰,他的,吻上去就舍不得松開。

他曾經是一個,我非常、非常悉的人。

他停了下來,回過頭看我:“其實我這次來,是有東西想要給你。”

顧辛烈給我的第一件東西,是一顆明的玻璃珠子。小時候的玩,一錢一個,像這種中心也是純粹的明的,大概要五錢一個。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這顆珠子,第一次的時候,他喝醉了酒,整個人泡在泳池里不肯起來。他曾經說這是我送給他的,可我依然不記得我什麼時候給過他這個東西。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顧辛烈笑了笑:“很早以前了,我們小學的時候坐同桌。有一次我爸媽吵架鬧離婚,被我知道了,我逃課去游戲廳里打游戲。晚上出來的時候正好在河邊到你,你去書店買書回來。”

我好像,約約記起來一些片段。

小小的我皺著眉頭一臉鄙視地說:“我最討厭哭哭啼啼的男孩子了!”

他倔強地抬起頭,一雙眼睛通紅:“你懂什麼!”

“白癡!”我沖他扮了一個鬼臉。

他“哇”的一聲又哭起來。

我慌了,遍全上下,想找出一顆糖來安他,結果只翻到一顆廉價的玻璃珠子,我想了想,塞給他:“給你。”

“這是什麼?”他一臉嫌棄。

我咬牙切齒:“水晶。”

“才不是,”他說,“我家盤子就是水晶的。”

我:“……”

記憶漸漸淡出,我恍然大悟地抬起頭看向顧辛烈,他手指挲著那顆玻璃球:“你當時說過,我用這顆珠子,可以向你討一個心愿。”

“這些年,我一直留著它,我絞盡腦、小心翼翼地想,我究竟要向你討一個什麼愿,”他緩緩地說,“以前我有很多很多的機會,一直舍不得用掉它,直到現在,姜河,我用它,換你一個笑容可以嗎?”

手接過那顆年代已久的玻璃珠子。命運兜兜轉轉,它終于又重新回到我的手里。我努力揚起角,出一個笑容。

他看著我,最終別過頭,苦地說:“丑不丑。我虧死了。”

的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擁有許許多多個以后,然后一步一步,就走到了盡頭。

“對了,”顧辛烈頓了頓說,“還有這個。”

他攤開手心,上面靜靜躺著一把不算新的鑰匙。鑰匙孔被他用紅的繩子串起來,他微微低下頭,垂著眼簾看著我。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在波士頓的那套房子的鑰匙。我曾經也有一把,在離開波士頓的時候我把它忘在了房間里,沒有帶走。

“姜河,”他開口輕聲道,“我們從相識到現在,十六七年,太久了,久到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真的分開。可是剛才在病房里,我看到你習慣地去打開窗戶,拉上窗簾,給花換水,檢查江海的狀況……當我看著記憶中那個懶得要命的你,耐心而平靜地去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忽然有一種覺——”

他頓了頓,他看著我的眼睛。然后他出一苦笑:“我已經徹底失去了你。”

“我由衷地希你能夠幸福快樂。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很累,找不到地方休息,你可以回波士頓去,這是我最后能送你的禮。”

出手,掰開我的手指,將已經被他握得溫熱的鑰匙放在我的手心。

“可惜你沒能看到,院子外的桃樹,今年開花了。”

我的淚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他聲音哽咽,無比沙啞:“姜河,抱歉……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給你一個家。”

橘黃的出租車在路旁停下,顧辛烈上前一步,地抱住了我。

無關和糾纏,我們彼此相擁,為這那些已經逝去的好時

然后他松開手,輕輕地、輕輕地,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姜河,再見。”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被風吹散在夜空中。

姜河。姜河。姜河。年的聲音,從遙遠的時彼岸傳來,一聲聲、一句句落在我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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