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很快就來了，一同過來的還有樓下崗亭的值班民警。

剛剛還在病房耀武揚威的中年男人瞬間慫了，臨走的時候不甘心地罵罵咧咧，手指虛空著劉阿姨的腦門：“你他媽藏著能有什麽用？人都要死了摟著這些東西幹什麽？！”

劉阿姨不說話，抿著拽著床單，蠟黃焦黑的臉上表死寂。

中年男人被民警帶走了，圍觀人群沒有熱鬧可看也散了，幾秒鍾前還嘈雜得如同菜市場的病房門口一下子空了出來，盛夏看到了站在不遠的程涼。

他還是那個樣子，眼皮半耷拉著，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又困又累。

而這個又困又累的人在和眼神對視後，衝招了招手。

“這是剛才那個人在病房裏鬧的時候拍的視頻。”程涼把手機遞給盛夏，“他翻了好幾個地方，一會你進去檢查下自己的東西有沒有。”

“樓下有個公安崗亭，如果東西了，可以直接報警。”他說。

視頻是他拍的，隔著人群舉著手機拍的，視頻下方都是看熱鬧的人頭，拍的時候那男人已經在病房裏翻箱倒櫃，劉阿姨拽著男人的手，力氣沒有男人大，卻一直在盡力阻止男人去翻的櫃子，裏還一直用方言念叨著這是別人的東西你翻壞了要賠。

病房被翻得很，但是的東西確實沒怎麽被過。

盛夏看著視頻一言不發。

本來很意外，程涼不像是會多管閑事的人，事實上約覺得這個人應該就和剛才那兩個醫生說得差不多，可能連自己的事都懶得管，實在不像是會特意拍視頻並且提醒丟東西可以報警的熱心人。

但是看完視頻懂了。

劉阿姨一直在護著的東西不被那男人拿走，中間還被男人推搡好幾次。

“最近我們科病房很張。”果然，程涼也非常坦，“劉阿姨的家屬雖然有些麻煩，但是這次之後保安應該不會再讓他進病房鬧事了。”

“你也可以申請換病房，但是短時間沒有空的床位。”

“住院部有保安，樓下也有執勤民警，住院部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當然如果你還是很介意，我這邊可以給你安排出院，等有空病房了再重新院。”

“不過你現在慢膽囊炎一直反複，還有低燒，我還是建議住院觀察比較穩妥。”

盛夏：“……”

這個人，就是怕麻煩才拍視頻給看的。

就是為了跟說沒什麽危險你就別申請換病房了我們就小事化無好了。

“謝謝。”盛夏把手機還給程涼，決定同意他的提議，“如果東西我會報警的。”

也怕麻煩。

重新排隊院就等於調整計劃，這是最討厭的。

程涼滿意了，把手機丟回到兜裏，衝著盛夏還有留下來的兩個護士點點頭，又把雙手塞進白大褂兜裏，晃晃悠悠的走了。

他好像開心了。

不知道為什麽，盛夏就突然有這樣的覺。

因為的合作，也因為這件事不會繼續鬧大，所以他開心了。

踢踢踏踏的疲憊背影似乎都帶著晃晃悠悠的悠揚曲調。

***

劉阿姨作很快，盛夏進病房前就已經在打掃那男人留下來的一片狼藉，盛夏進病房後的作就更快了。

盛夏幫忙擺正了病床前的凳子，劉阿姨的看了盛夏一眼，盛夏沒有和對視，隻是像沒事發生一樣給自己洗了個蘋果，順手幫劉阿姨也洗了一個。

劉阿姨沒接，著病號服吶吶的說：“你……看看東西有沒有。”

“值錢的東西我都隨帶著。”盛夏笑笑，又舉了舉蘋果。

劉阿姨接過那個蘋果，沉默的低下頭。

那個男人聲勢浩大的在病房裏打劫了一場，盛夏的東西一點沒，劉阿姨手上多了幾塊瘀青，喝水的杯子破了，醫院十塊錢一個租的熱水瓶也破了兩個。

同樣打掉的，還有劉阿姨的自尊心。

一個晚上都畏畏的不敢多說話，躺在床上拉上簾子把自己藏起來的東西清點了半天，又一樣樣重新藏好。

病房統共就那麽大，能藏東西的地方不多，劉阿姨拿著塑料袋和膠帶，趴在地上把一包東西膠在了櫃子底下，才終於直起了。

“晚上那個，其實是我丈夫。”劉阿姨期期艾艾的，坐在床邊，臉上笑容尷尬。

在看來，盛夏這姑娘太淡定了。

真的沒有再去檢查自己有沒有東西，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八卦或者的看，進了病房以後沒多久就戴上耳機開始看視頻，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連和說話，態度也還是和中午剛見麵的時候一模一樣，有禮貌，和善但也不會讓人覺得假。

這樣的姑娘，讓有了傾訴的。

“我是肝化，晚期了，這一肚子都是腹水。”劉阿姨扯了扯超大號的病號服。

病號服扯了才能發現上很瘦，隻有肚子著。

盛夏摘掉耳機，看著劉阿姨安安靜靜的聽。

“這病磨人，這幾年時間我都在醫院來來回回，手做了好幾次，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

“其實我們家條件還可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家，我們夫妻倆還有個早餐店，進出的都是老街坊，收不算，也有積蓄。”

劉阿姨歎口氣。

“但是也架不住這幾年不幾萬幾萬的往醫院裏砸，而且我自己也不爭氣，切了化的部分沒多久居然又開始有腹水，早餐店做不了了，也沒有了收。”

“所以我丈夫就急了，怕我又在醫院花大錢，想把房產證和銀行裏的錢都拿出來由他來管……”

劉阿姨的語氣像閑話家常，哪怕這整件事聽起來荒誕得像是人間慘劇。

絕口不提那個已經有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提為什麽的不好了，他們家的早餐店就做不下去了，甚至帶著點愧疚的說丈夫是怕花大錢，所以想把家裏的錢和房子都轉移。

在維護的家人。

哪怕那個男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都要死了要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這是的救命錢。

而家的人，都不同意繼續救的命了。

所以隻能坐在這裏，捧著一肚子腹水，著腰和一個隻見過半天的陌生人說，是病得太久了，是的病太磨人了。

死也死不掉。

這五個字藏著的緒讓盛夏有那麽一瞬間，避開了劉阿姨的視線。

這是一個已經被家人拋棄的無助的陌生人，想活，所以小心翼翼的藏起了錢。

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關心了，所以剛來的時候隨手送的那一套一次洗漱用品，被當寶貝，用塑料袋紮著工工整整地放在屜裏，自己的東西被翻得那麽，送的那個東西劉阿姨始終護著，在手裏。

盛夏很難。

想，大概中午那個氣呼呼讓劉阿姨不要吵的小護士其實也很難，所以才一直無法真正對劉阿姨冷下臉。

而那個一直要睡不睡疲憊不堪的程涼醫生，為了怕麻煩拍下視頻之前，心裏可能也藏著那樣的難。

但是，他們隻是陌生人。

一個蘋果，安靜的傾聽，就是陌生人能做的全部了。

劉阿姨也懂，所以說完之後眼角，笑嘻嘻的問，能不能開電視看一看。

“會不會吵到你啊？”劉阿姨好奇盛夏一個晚上的寫寫畫畫，“我看你一直在學習。”

“不會。”盛夏指了指自己的降噪耳機，“戴上這個就聽不見了。”

“我其實就是想看看那個連續劇，今天晚上大結局。”劉阿姨開心了，盤坐到病床上，打開電視。

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剛才被推搡後留下的青紫痕跡目驚心。

盛夏別開眼，戴上耳機。

耳機其實遮不住電視聲音，所以盛夏也跟著看了這部劇的大結局。

劇很熱鬧，民國劇，看起來有臺詞的人都是敵對陣營的間諜，開槍之前就能看到主角上的包崩裂，製濫造的，但是劉阿姨看得很認真。

“我看你也一直在手機上看電視啊……”中場廣告，劉阿姨表已經恢複自然，好奇心開始遮不住。

“嗯，我準備讀電影專業。”盛夏應了聲。

劉阿姨瞪大眼：“學電影的啊……”

離太遠了，的好奇心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使。

“剛考上研究生。”盛夏笑了，“學怎麽做電影，怎麽看電影。”

“……看電影還要學啊！”劉阿姨更傻眼了。

“是啊。”盛夏笑得更開心了。

“那你，畢業了就要拍電影了咯？”劉阿姨好奇得連方言都冒出來了，“導演咯！電視上的那些明星都要聽你的？”

盛夏歪著頭，看了眼電視，漂亮的明星正晃著漂亮的頭發，無頭屑不油膩。

“嗯！”大言不慚。

說完自己就笑了。

劉阿姨也笑了，發自心的，笑得咯咯的。

***

“程醫生？”們沒看到的地方，走廊裏程涼正剛剛路過們病房，“今天你值班呢？”

“嗯。”程涼唔了一聲，“十六床病人溫怎麽樣？”

“晚上量的時候恢複正常了，36.2。”護士回答。

“半夜再量一次。”程涼叮囑，“辛苦了。”

“好。”護士應了，看了眼病房裏正笑得開懷的兩個人，“十六床的病人心態好的。”

聽到低燒也沒說什麽。

傍晚發生那種事也沒抱怨什麽。

程涼也看了眼病房，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了剛才在人群外看著病房一片狼藉時的表。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臉上很嚴肅，眼底也有一瞬間的慌。

但是和他對視之後，就立刻平靜了。

他把那段視頻給看，確實是想息事寧人，十五床的病人家屬來鬧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隻敢把拳頭對著老婆的孬貨，護士長這邊把十五床設了重點監護對象，樓下治安崗亭也了底，確實鬧不出什麽大事，十六床如果願意不換病房，就省了很多事。

他本來在十六床看視頻的時候還想著應該怎麽開這個口，結果十六床的病人看完瞬間就懂了。

那雙眼睛清澈的他當時都愣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的不自在，覺得自己故意拍這個視頻好像小人之心了。

又被了一刀。

程涼看了眼病房門上的窗戶，耷拉下眼皮，揣著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