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手被安排在上午第二臺，一大早護士就拿著消過毒的病號服進了病房，劈裏啪啦一通代。

吃了一周半流質昨天晚上還吃了清腸胃藥拉了一宿的盛夏得趴趴的，隻在護士強調病號服得反著穿把後背穿到前麵的時候愣了下。

“這樣方便穿。”護士解釋。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整個膽囊切除手瞬間變得象起來。

“害怕啦？”劉阿姨看著盛夏白著一張小臉蔫蔫地靠在唐采西肩膀上，真心關心，“其實沒什麽的，進了手室上了麻醉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一覺睡醒，病就好了。”

劉阿姨喜歡盛夏。

最開始隻是覺得這孩子白淨文氣看起來家教很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相之後發現這孩子連和朋友聊天玩鬧都直著背，每天半流質晚上得不行了也完全不會想點吃的，明明已經考上研究生了，還是天天雷打不地學習背單詞看書看視頻，有條有理一板一眼的。

劉阿姨覺得盛夏這樣的孩子，是會有大出息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大有前途的孩子，心地還很好。

昨天盛夏和程醫生聊完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麵前兩眼亮晶晶地告訴，手前可以先找個信得過的人做委托人。

“不是家人也可以的。”盛夏得到了程涼肯定的答複，終於可以把自己心裏藏著的想法宣之於口，“隻要是你信得過的人就行。”

劉阿姨當時心複雜到隻能拉著盛夏的手半晌說不出話，太羨慕這孩子的父母了。

隻能握著盛夏的手，不停地點頭。

一覺睡醒，病就好了。

給了盛夏最好的祝福，看著盛夏躺在病床上被護工推進電梯，的好朋友一臉張地跟著跑，然後被護士攔在了電梯門口：“家屬去四樓手等候區等。”

被攔住的唐采西眼眶都紅了，衝著電梯吼了一聲：“你快點出來啊，我害怕！”

這話太荒唐了，盛夏笑了，護士也笑了。

真好啊，劉阿姨看著熱熱鬧鬧的走廊。

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

躺平被人推著走對於盛夏來說是個很新奇的驗，終於知道影視作品裏那些進醫院的人為什麽總有天花板的鏡頭了，因為躺著隻能看到天花板。

醫院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一盞盞地後退，自門一扇扇地開啟又合上，病床滾在地上快速的嘎吱聲，還有越來越冷的溫度。

盛夏咽了口唾沫，張恐懼的實開始變得無法忽略。

“這也是種驗。”告訴自己。

“這也是一種曆練。”裹在被子裏的手握著拳給自己打氣。

然後護工就把推到了一個大房間裏，裏麵並排躺了四五個和一樣被棉被裹著的病人。

“……到了麽？”盛夏懵了，支起腦袋。

這手室和想象的不一樣啊，大通鋪的？

“先在這裏等，到你了會有人推你進去。”護工莞爾，“這裏是等候室。”

盛夏臉一紅，重新躺平。

這種覺太詭異了，側頭就能看到旁邊挨著躺的陌生人，那個中年人也一樣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見側頭，還衝笑：“這麽年輕，做什麽手啊？”

“……”這樣的環境聊天，盛夏艱難地也跟著笑笑，“膽結石。”

“我開肚子，腸子。”那中年人倒是豪邁。

“……”盛夏看著這一屋子裹蟬蛹的病人，都反穿著病號服，臉上帶著忐忑，想了想，開口，“加油。”

一起加油。

一等待室的人都安靜了一瞬，有人笑出了聲。

在旁邊等號推人的護工也笑了，多看了盛夏兩眼，推盛夏進手室的時候，還特意多講了兩句：“手室是單獨的，你進去之後自己爬到手臺上等著，會有護士過來的。”

“裏麵會有點冷。”陌生的護工很友善地笑，“加油。”

手室裏確實很冷，也是盛夏在影視劇裏看到過的樣子，盛夏躺在冰涼堅的手臺上沒多久，幾個護士和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就從自門外進來了。

“盛夏是麽？”護士確認盛夏的名字，得到肯定答複後就把推車裏的藥水瓶一個個掛到藥水桿上。

盛夏此刻為了抗拒張，腦子裏已經全是單詞，除了英文的還有鹿城方言。

“喝酒嗎？”坐在儀旁的醫生冷不丁問了一句。

“啊？”盛夏腦子再一次短路，“要喝酒嗎？現在？”

嗤得一聲笑，來自於剛剛從門外進來的程涼。

麻醉醫生哭笑不得：“我問你平時喝酒嗎？酒量怎麽樣？”

“……”盛夏漲紅臉，“沒喝過酒。”

“別張。”麻醉醫生見怪不怪，轉頭看向程涼，“今天怎麽進來這麽早？”

“隔壁比較順利。”程涼站在一旁看著盛夏。

因為剛才的小曲，尷尬地一直盯著手臺上的手燈，抿著。

程涼一哂，他還以為這嘚瑟的家夥不會張呢，結果現在拳頭都握起來了。

這樣看起來小小一隻滿戒備的樣子，倒也很有趣。

昨天在辦公室裏說今天要辛苦他了，言真意切的。

他看著盛夏因為麻醉起效逐漸失去意識，走上前接過了手刀。

***

真的就是睡了一覺。

將醒未醒的時間很長，覺自己被人醒，覺自己似乎送回病房抬上病床，然後耳邊就是唐采西沒完沒了吸鼻子的聲音。

“……你到底在哭什麽？”還是很想睡的盛夏被這吸鼻子的聲音吵得腦仁疼，嘶啞著嗓子開口。

“我沒哭。”唐采西看盛夏眼睛終於睜大了，“護士說你這幾個小時不能睡著，我剛才在手室外門哭太久了嗓子痛不想講話，隻能用鼻涕來吵你。”

盛夏：“……”

真是個合格的閨。

“手很順利。”合格的閨先把最重要的事給說了，“剛才醫生跟我說了一堆專有名詞，好像就是你的膽囊黏連問題不嚴重，膽管也不短，反正就是漂亮的割掉了。”

盛夏鬆了口氣，對著天花板耶了一聲權當慶祝。

糾結了一年多的大事，終於做完了。

“我跟你說……”說了嗓子痛的唐采西似乎重新開嗓了，興高采烈，“我研究了下，覺我應該可以割個闌尾什麽的，到時候就到你在手室外等著了。媽呀嚇死我了真的！真該讓你也一下！”

盛夏：“……說點人話行麽？”

“痛麽？”唐采西說人話了。

“現在沒覺。”盛夏嗓子還是啞的，還是麻的，做夢一樣看著護士在旁邊來來回回地忙碌。

詭異的是忙碌的護士好像在憋笑。

尤其是那個小護士小劉，因為資曆淺，平時喜歡一本正經板著臉，現在也憋得臉都紅了。

盛夏困地看向唐采西。

唐采西憑借多年姐妹的默契一秒讀懂，兩手端著椅子往病床旁邊使勁挪了挪，神兮兮的：“你手的時候幹了件大事。”

盛夏：“？”

唐采西繼續神兮兮：“我在手室外門等的時候聽出來的護士說的，你在麻醉快醒的時候拽著程醫生的服要微信號，好像差點把人程醫生的手服拽破了。”

盛夏：“？？？”

“手勁特別大的那種，一定要程醫生把微信號給你，還說你很清醒，你一定能記得住。”唐采西斜睨盛夏，“你記住了麽，程醫生的微信號？”

盛夏：“……他給了？”

這就更震驚了。

“能不給麽？”旁邊的小劉忍不住了，“你死都不撒手，人家程醫生的手服領子都快被你拽到肚臍眼了。”

盛夏：“……我麽，為什麽啊？”

雖然是做的，但是想不出自己這麽做的機……

小劉憋得眼睛都瞇了一條線：“你讓程醫生加油。”

盛夏：“……”

“你說加了微信，等你出院了就可以微信繼續給他加油。”小劉弄完盛夏上的生命檢測儀，補充，“特別執著。”

盛夏覺得自己的臉要燒起來了。

“你要說程醫生長得好跟他要微信我還能理解。”唐采西補了一腳，“你加油站的麽？麻醉了還要給醫生加油，人家醫生需要你加油麽？”

盛夏：“……”

“就可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小劉仍然笑瞇瞇，“這好像是程醫生第一次留微信給病人。”

不過估計程涼會留也是因為知道盛夏麻醉清醒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盛夏被調侃的訕訕的笑。

程涼，看起來很需要加油麽？

想。

能讓那麽執著，是得看起來多可憐啊……

***

周四是肝膽外科的手日，程涼今天排了三臺手，剩下的都是幫林主任打下手的大手。

一如既往地累，下了手臺之後他在更室裏衝了個澡。

然後就想到了盛夏。

病人手全麻蘇醒前的類似醉酒，失態的人有很多，飆英文的，吐心聲的，說奇奇怪怪話的。

跟他要聯係方式的也有，甚至還有覺得他好看調戲他的，男的的他都遇到過。

大多都是一笑而過的事，病人神誌不清，他則在最後手收尾，各忙各的罷了。

但是盛夏，不太一樣。

那雙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看起來一點影都沒有的眼睛就那樣盯著他，然後跟他說：“程醫生，你要加油。”

當時旁邊人都在笑，隻有他藏在口罩後的臉是木的。

“這世界並不好。”盛夏開始說胡話，“但是大家都總會想活下去，不管活著多難多醜陋，人都會想活下去。”

“所以，你要加油。”真誠地出手，試圖和程涼擊掌。

旁邊的麻醉醫生快要笑死：“這麽正能量的病人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到底做了什麽讓那麽不放心啊？”

程涼：“……”

他隻是，在麵前沒有住暴躁。

所以他在問微信號的時候，下意識報了出來，哪怕知道清醒以後本不會記得。

就是報出來了。

哪怕當時盛夏是清醒的，他也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