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後的那個晚上，盛夏一直半夢半醒。

最開始護士要求不能睡著，不能喝水，盡量在床上自己多挪幾下方便排氣。

盛夏是個拿到指令就認真執行的人，所以就算沒有唐采西在旁邊一直叨叨，也能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每隔幾分鍾就挪挪屁。

更何況號稱嗓子痛的唐采西，因為在手室外等待的刺激覺還沒下去，叨叨的沒完沒了，一開始糗要給醫生加油的執著，後來又排揎的計劃強迫癥，最後開始跟形容手等候室有多可怕，護士名字的時候覺得自己宛如一個等待自己老婆生產的老父親。

“劉阿姨呢？”盛夏問唐采西。

盛夏進病房後就沒有再看到劉阿姨，一開始以為又和林主任去討論手方案了，但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隔壁病床還是空的。

“啊，我忘記跟你說了。”唐采西一拍腦門，“今天下午事太多了，差點忘了。”

“劉阿姨請假出去了。”唐采西說，“你手中途護士讓我下來收拾床頭櫃上東西的時候走的。”

盛夏蹙眉。

“說是出去賣房子籌錢做手。”唐采西說，“還讓我跟你告別，說這次出去得三四天，到時候你應該就出院了。”

劉阿姨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就不說再見了。”

劉阿姨迷信，醫院這種地方不能帶很多東西不能說再見，等盛夏進了手室才走，走的時候帶走了盛夏送給的那套一次洗漱用品。

盛夏看著劉阿姨的床位，呢喃：“不知道有沒有選好自己的委托人。”

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可以信賴的人，不知道手會不會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部連續劇的大結局。

“會的。”唐采西笑，學著劉阿姨的語氣，“做了手，一覺睡醒病就好了。”

們都沒說再見，所以，一定會好起來的。

***

手後第二天，護士幫盛夏拆掉了上著檢測心跳的連接線，拔了尿管，上所有外接的東西除了掛水的留置針其他都去掉了，盛夏一輕鬆，整個人總算清醒了一點。

還在發低燒，不過護士說這屬於後正常反應，不超過38.5問題就不大。

剩下的，就是漫長的恢複期。

護士叮囑盛夏一定要下床多活，盛夏也就真的咬著牙每天下床四五次，每次都扶著唐采西繞著長長的走廊一圈圈地走。

有的時候，會遇到程涼。

他白天基本都泡在手室或者門診，隻有傍晚或晚上才會出現在走廊裏，那時候通常都耷拉著眼皮，渾散發著唐采西說的枯朽氣息。

隻是盛夏覺得，他和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是因為麻醉後的那通鬧覺得不好意思，不知道程涼是因為什麽，甚至覺程涼在躲。

可能是怕想起他的微信號吧，盛夏想，畢竟被病人知道私人微信號對於醫生來說確實是很大的困擾。

“程醫生，我不記得了。”所以正直的盛夏在手後第三天一個人溜達的時候再次遇到程涼，住了他，“麻醉後問你要的微信號我已經不記得了。”

程涼挑挑眼尾，眼下的淚痣了：“什麽？”

“所以我不會出院後還聯係你的。”盛夏說，十分抱歉。

以後肯定滴酒不，因為麻醉這件事告訴，酒品應該很差。

程涼站著沒，半晌，開口報了一串數字。

盛夏：“？”

“我的微信號。”程涼說，“你不是說你不記得了麽？”

盛夏瞪圓了眼。

“你現在這種況出來邊一定要陪著人。”程涼一秒換回了醫生狀態。

“西西去打飯了……”盛夏下意識接話，腦子裏的數字還在徘徊。

程涼微微翹起角，衝盛夏點點頭，兩手兜晃晃地走了，兩人肩而過的瞬間，盛夏聞到了他上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為什麽要給微信號？

關鍵是，居然這次真的記住了。

要加麽……

***

為什麽要再報一遍微信號？

程涼想，大概是因為盛夏說沒記住。

而且這一板一眼的姑娘瞪圓眼睛的樣子，很有意思，讓他覺得他這微信號報得值。

“我都聽到了。”走廊角落裏，小周推著眼鏡從暗走出來。

程涼：“……”

媽的嚇死他了。

“你還在笑。”小周無又冷靜地陳述事實。

程涼：“……”

“這是你第一次給病人你的私人微信號。”小周不依不饒。

程涼投降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租給我的房子，空調是壞的。”小周看著程涼，強調，“馬上要夏了，可是空調是壞的。”

“……讓中介來修啊。”程涼甩手。

“中介說，我們這一層樓的空調都是壞的，要大修，線路有問題。”小周回答。

程涼一愣：“中介怎麽沒跟我說。”

“中介說你手機停機很久了，大概有半年了。”小周看著程涼的手機，“我覺得你是換了號碼忘記給中介了。”

……

程涼心虛的輕咳一聲：“那我空去看看……”

他忘記了，他當初代完嫌麻煩給中介的手機號碼是他充值寬帶送的，那個號碼他應該就沒開過機……

“你接下來不會有空的。”小周很冷酷，“林主任請的專家下周就來鹿城了，你們那個項目馬上要開始評估了。”

程涼：“……”

“從立夏到立秋的房租給我打九折，我自己去找工人來修。”小周在一連串打擊後終於給了個執行方案。

“行行行行行。”程涼揮手趕蒼蠅似的想把小周趕走。

小周的家境還可以，平時吃穿用度的東西比他還貴，但是就是摳門，小氣，中午吃飯AA都要確到分不讓他四舍五。

“你為什麽要給十六床微信號啊？”小周沒走，他又把話題繞了回來，“你連給中介的號碼都是停機的。”

“說忘了。”程涼回答，“所以我就再給了一遍。”

小周：“……”

“你給了兩遍。”小周提醒程涼，“如果不加，你是不是會很沒麵子。”

程涼：“……”

媽的，他沒想那麽多。

***

小周一語讖。

盛夏直到出院都沒有加程涼的微信，出院那天是肝膽外科的手日，出院流程是住院醫師辦的，他隻簽了個字，晚上最後一臺手做好，慣例去病房區轉了一圈，十六床就已經空了。

就和其他病人一樣，出了院，醫生都不希病人再院，除了複診，基本是再也遇不到了。

區別在於，這個病人他給了兩次微信號。

除了這個，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所有醫生和病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程涼路過了空的十六床，從護士站那裏順了一隻簽字筆，施施然地走回醫生辦公室。

這個點辦公室裏沒人，程涼經過茶水櫃的時候看到了上麵放著的橘子，路過臺時，又看到了臺外麵飄著的灰藍霧霾。

還是有點不一樣的，程涼剝了最後一個橘子塞進裏，打開屜拿出了盛夏給的那棒棒糖。

這個病人，吃了他一個橘子還不加他微信號。

不經意地捅了他好幾刀，沒良心。

“你怎麽還在這？”林主任的大嗓門打斷了程涼的忙裏閑，“你手機呢？打了都沒人接。”

“更室裏。”程涼站起，把剩下的半個橘子也塞進裏，“今天一天都是手就沒拿。”

也想吃橘子的林主任看著程涼嚼吧嚼吧咽下最後一個橘子，隻能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看著程涼。

程涼無辜地回看他，一臉空白。

“下周專家來不了了。”林主任覺得和程涼渲染氣氛就是浪費時間，索開門見山，“我們那個項目，弄不好要黃了。”

程涼一怔。

“二科那邊趕在我們前頭了。”林主任笑笑。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是這一次，林主任有些累了。

“我們前期的那些臨床數據支撐都被二科的人發到論文上去了，他們那邊科研項目的方向和我們高度重合，領導的意思是爭這種東西浪費時間，我們既然已經沒有新的臨床數據支撐，就先把項目經費批給二科，咱們下半年還有個大項目，先把力放在那上麵。”

也就是一如既往地和稀泥。

“小孫泄的臨床數據？”這話雖然是疑問句，但是程涼知道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前期臨床準備的時候是他帶著小孫一起做的，除了他就是小孫對那些東西最了解。

小孫現在在一科不被待見，心思又到其他地方去了，最近都沒怎麽看到人。

林主任疲憊的眉心：“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二科的那家夥居然就真的拿了規培醫生給的數據，真的就有臉拿來發論文。

二科的主任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麽多年來爭歸爭吵歸吵，紅著臉氣到恨不得扯掉對方那幾讓他徹底禿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是大部分都是為了治療方案，為了科研方向。

這種齷齪的，從來沒有過。

但是這兩年……

林主任又歎了口氣。

人是會變的，醫院這兩年的資金收，競爭越來越激烈，他能推心置腹說上話的人越來越了。

“程涼吶。”林主任拍拍程涼的肩，“有時候想想，你維持這樣也不錯。”

他在外麵為了項目跑了一天，程涼在手室裏幹了一天，臨了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裏翹著二郎吃橘子。

和他說項目要黃了，他也就愣了下，連氣都沒氣。

這樣也好。

“有吃的沒？”林主任不再糾結，問的時候盯著程涼手裏那沒拆的棒棒糖。

“沒有了。”程涼回答得尊師重道，拆開棒棒糖塞進裏。

林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