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巡諾敏的府衙裡今天晚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觥籌錯十分熱鬧。花廳裡一拉溜擺開了十張八仙桌。桌上各種菜肴琳瑯滿目時鮮瓜果堆積如山汾酒、竹葉青溢出撲鼻的清香。幾十名份不同的客人紛紛來到這裡歡度元宵共慶勝利。有的是翎頂輝煌的員其中從布政使、按察使一直到各司道;有的則是穿著長袍馬褂的一大群刑名、錢糧師爺。省城裡的縉紳耆宿當然也必須來賀節捧場。廳外還有一個戲班子在上演著什麼戲目。鑼鼓鏘鏘弦悠悠旦角演員不斷地向席上飛著眼惹得那些酷拈花問柳的大小吏眼花繚心神不寧。諾敏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他的邊也圍著幾個妖豔絕倫的婦。有的為他斟酒有的陪他說笑。諾敏左攬右抱嬉笑玩耍真有春風得意飄然仙之。

就在他們這群人開懷暢飲恣意縱歡的時候廳外來了一小隊兵丁。領頭的是新任乾清門二等侍衛圖裡琛。這個圖裡琛是康熙年間遠大將軍圖海的孫子因祖父的功勳恩蔭車騎校尉跟著黑龍江將軍張玉祥當差。張玉祥可不是個平常的人他曾是康熙邊的侍衛。那年他因被猛虎嚇破了膽到康熙皇帝的懲罰被剝掉了花翎。罰後他立志苦練功夫苦練膽量。還讓人在自己的背上刺了一個“恥”字以決心洗雪恥辱。當清軍在烏蘭布通和葛爾丹對陣時他赤膊上陣斷了一條胳臂還拚命死戰。因而又到康熙皇上的表彰被封為黑龍江將軍。這位圖裡琛是張玉祥帶出來的兵也是個能拚敢殺的漢子。前不久在對羅剎國一仗中他帶著十八名騎士夜闖敵營斬將奪旗威鎮敵膽。雍正皇帝誇讚他是“鐵膽英雄”把他調到邊當了個二等待衛。一進宮就立賜黃馬褂賞雙眼花翎掌管了乾清門皇上聽政的關防。這次他奉命來太原時皇上曾召見了他。要他“先看人後傳旨”和“觀察晉省吏風”。他不懂皇上這一明一暗兩道不同旨意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這事是用不著他來心的。皇上怎麼說他就該怎麼辦。所以剛才來時他不準守門軍兵向通報而是悄悄地進到了院暗地裡觀察著這裡的一切。

圖裡琛看到諾敏正在吃酒時一個師爺上前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些什麼。諾敏眉頭一皺說:“哼這個鄔思道竟敢吃裡外――不過他是年大將軍和李衛薦來的人暫時不理他看他有何靜再說吧。哎那個田文鏡養的小婊子抓到了嗎?”

師爺忙說:“回臺抓到了。嘿還真的是個尤。大帥要不要過來陪著您玩玩?”

“算了算了我怎麼能去揀田文鏡的破爛?讓人把關到後面耳房裡等分田文鏡的旨意到了連人證一起解往北京。”

諾敏和師爺的談話外邊的圖裡琛雖然聽不見可是兩人忽而咬牙切齒忽而又面帶狠的景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回頭對跟來的親兵遞了個眼那親兵上前一步高聲喊道:“欽差大人到――”隨著這喊聲以圖裡琛為一群兵丁闖了進來。其中一個大聲說道:“前帶刀侍衛圖裡琛前來宣旨閑雜人等一概回避。著諾敏跪接聖旨！”

唱戲的不唱了聽戲的也不聽了大廳裡所有的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外邊跑。諾敏快步來到欽差面前跪下:“臣諾敏不知天使駕到未曾迎候請欽差大人恕罪。卑職敬請大人梢候待我更。來人擺香案！”

圖裡琛趁著這個機會也穿上了黃馬褂正中站定:“諾敏接旨！”

諾敏一甩馬蹄袖上前跪下:“臣諾敏恭請聖安謹聆皇上訓示。”

圖裡琛站在上邊說了一句:“聖躬安！”就開始宣讀聖旨。這聖旨長篇大論無非是誇獎諾敏如何能乾如何忠心等等。最後說:“諾敏實為天下第一臣其他各省督皆應效法。著諾敏加尚書銜賞單眼花翎以資獎勵。欽此！”

諾敏聽完連連叩頭謝恩說道:“臣諾敏有何德能蒙聖上如此褒獎?臣隻有更加努力治好三秦以報聖上知遇之恩。”

圖裡琛放下了欽差大人的架子走下來說:“聖上宵旰焦勞。一心求治諾大人不負聖上栽培也不負年大將軍的舉薦。”他向周圍看了一眼“哎諾大人把你的客人們都請回來吧大家也都見見面嘛。田文鏡呢?他今天沒在這兒嗎?”

剛才被趕出去的人又都紛紛回到廳裡。諾敏請欽差在正中坐下這才說:“回欽差大人田大人幾天來一直忙著在藩庫裡清點銀兩帳目。今日已經清點完畢聽說他上街看燈去了。”

“哦?聽諾大人說話的口氣好像並不在意田文鏡來挑剔山西的政務?”

諾敏歎了口氣說:“唉！這事說來話長。山西多年的積欠我到任後不到半年就全部歸庫難免不引起別人的妒忌。田大人在這裡幫我查清了銀兩帳目也為我消除了閑言我實在是激不盡。再說我與田大人同為一朝臣子同事一代聖君又沒有宿冤舊仇他就是說了什麼不當的話我也懶得和他計較。隻不過這位田大人雖然認真可行為卻不大檢點。他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個子養在驛館裡。鬧得省城裡風短流長的很不好聽。所以下剛才把那個子帶進府裡暫時看管。請大人示下:這子當如何置呢?”

圖裡琛一笑答道:“這是你巡職權裡的事嘛你自己瞧著辦吧。田文鏡和你為了山西虧空的事打司驚了朝野誰還有心思來管他這風流罪過呢。啊?哈哈哈哈……”

諾敏連忙說:“是是是欽差大人說得對。其實我也並不想和田大人過不去可是他不肯放過我我也隻好奉陪了。幸虧聖聰高遠卻明察秋毫不然的話讓田文鏡這樣折騰下去我頭上這個‘冒功邀寵’的罪過可是洗雪不掉了。”

兩人正在這裡談話卻聽外邊又是一聲高喊:“田文鏡前來拜會欽差大人！”

眾人正自驚異不定地往外看時田文鏡已經大步走進了花廳。只見他帶著一臉滿不在乎的神左顧右盼了一下:“嗬這花廳裡可真熱鬧啊！欽差大人是在這裡嗎?”

諾敏忙上前來說:“田大人請看上坐的就是欽差大人。”

“那好啊。請欽差大人正位容我田文鏡叩請聖安。”

一邊說著一邊“啪啪”打下了馬蹄袖翻跪倒:“欽差西路宣旨使臣田文鏡叩接欽差山西宣旨使圖裡琛！臣田文鏡恭請聖安！”

在座的人們一聽全部愣住了“欽差叩接欽差”“宣旨使叩按宣旨使”“西路宣旨使叩接山西宣旨使”。這事兒要不是今天親耳聽到大概誰也難以相信。有人想笑可又不敢笑。看上邊站著的圖裡琛時隻聽他不聲地說:“聖躬安！圖裡琛愧領你的大禮。不過你先別忙起來有奉旨要問你的話。”

田文鏡忙又磕了個頭說:“臣恭聆皇上聖諭！”

“奉旨問田文鏡:爾到西大營年羹堯傳旨系奉專差並無沿途采風之旨意。爾何故無事生非乾預地方政務妄奏諾敏貪功邀寵、取當今?難道朕是可欺之主嗎?”

田文鏡從容不迫地叩了頭說:“臣田文鏡回皇上問話:臣此次所奉本系專差但臣原來在戶部時已屢蒙嚴旨限期清理山西、直隸、山東、河南諸省財政此旨意已記檔收存。是以臣過問山西虧空一案並非以欽差份橫加乾預而是以戶部司份查看山西藩庫。臣與諾敏地位懸殊且並無私怨正因主上乃英明之君臣才不敢職輕縱乞聖上燭照鑒。”

諾敏聽了田文鏡這話氣得牙直。心想你怎麼早不說你是以戶部司的份來查庫的呢?但現在圖裡琛正在代表皇上問話他卻不敢。圖裡琛也被田文鏡的答辭鬧糊塗了。但他是奉旨問話的欽差卻隻能問話而不能停下:“皇上問你山西全省的虧空早已補齊爾又要查看可曾查清?”

“回聖上臣已查清。藩庫銀帳相符毫厘不差。”

圖裡琛然變:“田文鏡既然藩庫銀帳相符足證明朕用人有方鑒人不謬諾敏確實是天下第一臣。問爾田文鏡爾無端汙人名節是何道理?爾謊言欺朕又該當何罪?說！”

聽了這話田文鏡突然覺得心裡一寒。他和鄔思道部萬萬沒有想到雍正皇帝會問得這樣刁鑽狠毒也萬萬沒有想到皇上對諾敏會袒護到這種程度。他不敢再為自己辯解了再多說就是對皇上的不敬了。他磕了個頭說:“臣愚昧。諾敏確實是‘天下第一臣’。皇上問話臣無言以對伏惟聖裁。”

圖裡琛斷喝一聲:“來！革掉田文鏡的頂戴！”

圖裡琛帶來的兩個親兵聞令快步走上前來。田文鏡卻把手一擺自己從頭上摘下頂戴來雙手呈了上去。

圖裡琛從上邊走下來拉起田文鏡說:“文鏡兄你不要這樣懊喪嘛。辦砸了差事被摘掉頂子的人多著哪。以後隻要乾好了皇上還會有恩旨的。來來來我為你驚。”說著把田文鏡拉到桌旁坐下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

諾敏也趕來湊趣:“文鏡兄放寬心權把這事當一場噩夢算了。來呀你們也都不要乾坐著給欽差大人和田大人敬酒啊！”

田文鏡有竹並無毫的恐懼也沒有放下笑容。凡是過來敬酒的他都來者不拒一飲而盡。圖裡琛在一旁看了不暗自稱讚好是個人！

諾敏一聲令下院子裡的竹震天響起早就準備好了的焰火也放了起來。此時已至中夜但見明月如輝照大地焰火噴出來的彩霞絢麗繽紛這一群各懷異心的人坐在一起吃酒賞月也確實是別有趣。

今天最高興的人大概就數諾敏了。皇上這一道詔諭頒下“天下第一臣”的名號將不脛而走響遍神州。自己現在就已是二品大員了以後升的機會還能得了嗎?他興地大喊一聲:“哎我說你們不能總這樣枯坐著喝酒啊?誰會講笑話就來一個給欽差和田大人解解悶！”

山西的這些個員都和諾敏休戚相關他們明白巡大人的心意於是馬上有人就站了出來:“我來給二位大人說個笑話。”他看了一眼田文鏡“這可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件事。那年我進京趕考的路上錯過了宿頭睡在一個大樹林裡。半夜時分忽然聽到一陣悲悲切切的哭聲。我心裡奇怪便走過去問他:‘你哭什麼呢?’那人說‘我是個舉子可是命運不濟連考了三場卻場場名落孫山。你看這就是我寫的文章哪一點不好?分明是考瞎了眼嘛。’我接過文章一看就忍不住笑了那文章寫得簡直是狗屁不如！我剛要點撥他兩句可是一抬頭人不見了。我這才知道自己是遇見了鬼嚇得我半宿都沒再合眼。”

又有一個人走了上來說:“你講鬼我就給你說人這也是個真人真事。我們村裡有個財主是個守財奴。家裡金山銀海又怕別人知道了就自己悄悄地換銀票埋在牆角地下。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心來想出來看看哪知卻全被耗子咬了碎片！他一氣之下上吊死了。臨死前留下話說:‘早知如此我當初為什麼不捐個當當呢’?”

這兩個笑話一點都不可笑坐在上邊的欽差圖裡琛心想這也能算笑話?可是他想起臨來時皇上要他“觀察晉省吏風”的囑咐所以他盡管對席間的談話很是反卻隻是“觀察”並不說話。田文鏡當然知道這故事全是編出來給他聽的。因為他就是三進考場屢試不第才花錢捐的。他也知道自己在山西折騰了這麼多天卻一無所獲這裡的大小員早就把他恨之骨了這是要趕他走哪！可是他心裡有數不但不怕還笑了笑說:“好講得真好田某益匪淺。我也想給大家說個真事:剛才田某到這裡來之前已經用我的欽差關防把山西的藩庫封了。你們聽到這個消息不知道還能不能笑得起來。”

他說得很輕松但就是這麼一句話卻如春雷炸響驚得在座的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了。諾敏更是變貌變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他一聲咆哮:“田文鏡你大膽！藩庫乃國家重地你你你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嘿嘿嘿嘿諾大人你何必這樣不安又何必這樣害怕呢?”此刻的田文鏡顯得十分平靜“我還想給諸位個信三天之山西藩庫裡的銀子將全部解往南京重鑄。這大概也是你們誰都沒有料到的吧?”

“姓田的你太不識趣了！”諾敏忍無可忍了“你知道不知道查封藩庫是要請聖命的?你眼裡還有沒有皇上?這些天你在山西胡作非為本念你是位欽差對你敬若上賓;如今你摘了頂戴也還是個聽候分的員。 所以才對你一讓再讓今日還留你在這裡吃酒。可是你竟喪心病狂無端攪我山西政務。我非參你不可不但參你誣陷大臣還要參你嫖娼狎。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你養的那個婊子現在還在我手中哪。來呀――撤座！”

外邊兵丁聞聲而就要手。可是田文鏡已經站起來一腳踢開邊的椅子:“好好好來得好！我正要告訴你們我已用六百裡急報向皇上報告了這裡的一切。喬引娣是我手中的人證要是了欺辱或是生了意外你諾敏是逃不了責任的。剛才你說我喪心病狂這話說得好。但真正喪心病狂的不是我而是你們這一夥胡作非為欺君罔上的人。今日來的邸報中萬歲爺嚴旨重申:各地督須得凜遵萬歲柩前即位時的詔書為聖祖爺心喪三年。可是這太原城裡卻竹喧天焰火怒放。聖祖駕崩尚未滿三月他的靈柩還停放在你們這是慶的什麼?又是在為誰慶祝?萬歲明令全國吏一律不準聽戲也不準堂會可是你諾敏竟敢把皇上諄諄教誨置若罔聞。這座花廳裡不但有戲班子有歌還有這些七八糟的人。學生要問一問諾大人這就是你的忠心你的德政嗎?告訴你們我田文鏡這次來就不走了我寧可不要職不要命也非要查清山西這件大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