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上口傳聖諭讓劉墨林到軍機去當差這位新科探花郎可就上好運了。

雍正皇上喜歡這個開朗聰明、多才多智的年輕人。劉墨林書讀得多見識也廣加上生稽應變能力又強所以皇上不管說到哪裡問的什麼他都能隨即應答也總能討得皇帝的歡心。沒過多天呢他就了雍正皇上邊須臾不可缺的人了。皇上盡管一天到晚總是有事看折子見大臣忙得不可開可也有閑下來的時候。這時劉墨林就更顯出了自己的重要。比如說當皇上要和方苞、馬齊隆科多他們下下棋、談談詩、畫幅畫、釣釣魚什麼的劉墨林就總在陪侍之列。皇上要是出去遊玩就更不了他。這些天來京都名勝諸如暢春園、飛放泊、南海子、萬壽山許多別的臣子連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劉墨林全都陪著皇上玩遍了。

雍正皇上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劉墨林在皇上邊要乾的事多著哪！他在軍機辦的是文書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詔諭轉送下邊遞上來的奏章什麼的。最近年羹堯把西征行轅從甘州移防西寧軍務繁雜每天各部轉呈過來的折子說也有十幾件。這些奏折經過劉墨林之手轉呈給十三爺允祥和十四爺允禵合議好了夾上折片再還給他。劉墨林或者諮詢張廷玉或者送到養心殿去進呈皇上覽。偏偏雍正皇帝又是位事無巨細每折必讀、無事不問的人劉墨林便要像走馬燈似的奔波周旋於皇帝、宰相、王爺、大臣之間。六部員的眼皮子最尖誰還看不出這劉墨林就是位突然躍出、閃耀著璀燦華的新星啊(不過那年月不新星是新貴的)。不管是誰只要想安安穩穩地當就得趕來結他好預先給自己留條後路。說這趨炎附勢也好說這是趨之若騖也罷反正不管他是承值或者下值回家他的邊總是圍著一群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很小的員眾星捧月似的追著劉墨林。請安的、回事的造訪的、致謝的……什麼樣的全有什麼名堂也全能想得出來。劉墨林可真是覺得忙累可他忙得愜意累得順心。

其實真正讓劉墨林日思夜念的卻只有那位京都名蘇舜卿劉墨林敬重的人品慕的容貌更欽佩過人的才華和出汙泥而不染的自尊自。但隸屬“賤籍”把買來做妾可以娶回家當正室就會引出各種各樣的議論。一個不小心讓徐駿他們抓住把柄他這個就當不了。劉墨林是個能辦事也會辦事的人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為蘇舜卿籍贖堂堂正正、明正娶地和永結同心。

端午節就要到了五月在民間又“毒月”百事忌。無論是宮中還是民間節前全都忙得很。被褥帳幔要拆洗換新草艾蒿要采集編辮還要做香荷包、長壽線買避瘟丹浸雄黃酒天師符掛鍾旭像……可劉墨林卻沒有這份閑心。今天他頂著啟明星上朝要辦一件急要事。昨天年羹堯來了軍報索要五萬套夾為西征將士換裝。可是軍報到得晚戶部已經沒人所以他隻好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趕來免得誤了時辰挨皇上的訓。劉墨林辦事利索不大一會就完了。他正想起太監高無庸過來傳旨說:“劉大人皇上你進去呢。”

劉墨林一愣心想時候還早哪皇上不會起得這樣早吧?便問:“是單我一人嗎?”

“不還有十三爺和十四爺。別的不是奴才去的所以奴才不知道。皇上今兒個要賜筵百還要在廣生樓張字畫。吩咐下來說要看誰的最好就給誰頒賞呢。”

劉墨林跟著高無庸來到養心殿瞧見張廷玉早就等在這裡了。他連忙上前去請安:“張中堂您來得好早啊！皇上起了嗎?”

“皇上起來半個多時辰了。你忘了今天是端節皇上一大早就帶著三位阿哥到各去拈香禮拜了。其余的皇親們要等一會才來都在廣生樓上候駕。”

“嘿嘿嘿嘿張中堂我是剛才奉了旨意進來的可不知皇上召見有什麼事。您能給我點風嗎?”劉墨林在套著近乎。

張廷玉矜持地一笑說道:“萬歲日前寫了幾個條幅想讓你幫他挑挑當然是選出最好的了。今天還有不人要來送條幅的包括萬歲爺的在一律不準寫名字。這幾百幅字全都要張在廣生樓上要大家比比看看選出最好的來。去廣生樓字的差事要給你辦。我可先得代你一句你要想方設法辦得出一些千萬不能掃了萬歲爺的興。”

劉墨林一聽這話不由得愣住了。雍正皇上字寫的好那是沒說的可幾百幅字一概不屬名張出去讓大家隨便議論誰能保準萬歲爺寫的就一定能被選上而且還能高中榜呢?萬一他寫的字落榜了或者雖然選上卻隻得個第二、第三那麼得了頭名的能坐得住嗎?恐怕他寧願落榜也不敢高居皇帝之上。想著想著他忽然有了主意:“中堂我想這件事要辦好得有兩條:其一是要大家心裡清楚哪是皇上的哪是別人的;其二是要把這事做得不顯山、不水沒有一點痕跡連皇上自己也覺得確實是他的字寫得最好。第一條最難辦皇上的字六部九卿的人大都見過他們仔細辨認一下還是能區分出來的。怕就怕那些仕不久或者沒有見過皇上的字、而且又多多舌的人。別說他們不選皇上的字了就是在字前橫挑鼻子豎挑眼地來那麼幾句酸話這事可就辦砸了。”

“依你該怎麼辦才好呢?總不能給皇上寫的條幅上標上記號吧那樣不就大顯眼了嗎?”

“不不不哪能這樣做呢?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寫的句子遞出去讓下邊都知道應該選哪幅就好了。這事要快讓太監去傳更好。”

張廷玉想了想也只有這樣才不會出馬腳而且還可把雍正的字掛在並不顯眼的地方:“好就這麼辦高無庸去吧——要是能眾口一辭都選萬歲爺的就更好了。”

“不眾口一辭倒有痕跡可尋皇上自己也會覺得心裡不踏實。高無庸不要全說隻稍稍出點風聲去就行。大家心裡明白這裡頭有萬歲親自寫的字誰敢胡說八道啊。就是萬一有個別倒霉蛋說些個夾七夾八的話不但無礙大局還顯得更真實哪！”

張廷玉笑了:“好劉墨林不怪皇上喜歡你你還真有怪才！事不宜遲咱們立刻手先選一遍。”

太監高無庸被了過來三人一齊看時只見一條長長的大案上排著十幾幅宣紙寫就的字都是唐詩選句選詞。劉墨林看了說:“主子這字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不過寫得筆鋒大剛恐怕有些喜歡的文人們看了未必會欣賞。要我看哪一幅都是最好的。”

三人選來選去從中選出了四幅用小字抄了給高無庸讓他趕快送了出去。劉墨林笑著對高無庸說:“跑快點慎點！告訴你說不定還會有人想出高價來買你這個小條子哪！”

高無庸剛走便見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監和侍衛簇擁下走了過來。雍正今天的氣很好心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張廷玉和劉墨林笑著說:“探花郎看過朕寫的字了?你是行家嘛據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

劉墨林連忙賠笑答道:“喲主子說笑話了臣那兩下子怎敢在主子面前賣弄啊！主子什麼時候有了興致寫幅字賞給臣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皇上代的這差事不好辦哪！臣和張中堂在這裡選來選去的都挑花眼了才選出這四幅來。請皇上過目看臣等選的是不是合適然後再拿到廣生樓上去張掛。”

雍正皇帝走近前來仔細地看了看挑出了“大漠孤煙直”和“桃花淵水”兩幅說:“不要太多了還有那麼多臣子都送來字了朕一人豈能包攬——哎剛才劉墨林說要朕賞字朕也不需再寫了這案上放著的你就挑一幅好了。廷玉你想要什麼字朕湊著今天現的筆墨紙硯就為你寫來。”

張廷玉連忙跪下叩頭:“臣謝主子恩。其實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寶了只是不敢開口臣最近裝修了府門想求主子賜幅楹聯以門！”

雍正皇帝說:“朕自就寫字。可是你們瞧平日裡哪有閑逸趣來舞文弄墨?現在幾件大事都有了眉目朕心裡才松泛些。既然你想要幅門楣朕就給你寫一幅。”

說著提筆儒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紙上用正楷寫了出來:

皇恩春浩

文治日華

寫完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取出圖章印璽來蓋好填了年月日這才遞給張廷玉:“你看這樣寫嗎?”

張廷玉叩頭謝恩激地說:“……萬歲如此抬舉臣何以敢當這十個字?就是把臣磨也難以報答皇上這天高地厚的恩遇……”一邊說著熱淚早已奪眶而出。

劉墨林選好了一幅雍正看了看取出一方“圓明居士”的小璽來蓋上。雍正看看劉墨林說:“朕是信佛的。這‘圓明’二字就有佛家的意思。可是你卻死活不肯皈依我佛。朕這幅字好像是和尚送給秀才的就賜給你罷。”雍正回頭又對邢年說“剛才選出的這兩幅你拿到廣生樓上張掛起來。記住不許掛在正中間聽見了?”

見邢年恭恭敬敬地捧著條幅走了出去劉墨林本來也想跟過去卻被雍正住了:“你先別走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塊去朕還有話說。”

張廷玉他們聽雍正說得嚴肅都不由得收斂了笑容。雍正一邊恩忖一邊說:“年羹堯出兵快半年了只見他今天要明天要錢可是就聽不到開戰的消息朕心裡有點不踏實。廷玉你看要不要派個人去監軍呢?”

張廷玉一聲不響地想了好久才說:“萬歲的心臣能夠明白想早點打好這一仗。但用兵的事與政務有所不同稍有急躁就會造不可挽回的損失。年羹堯在先帝健在的時候就已經是將軍了他的長是穩健、持重。本朝名將的戰法各有不同。海善於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趙良棟善穿能奔襲;圖海善對壘能攻堅;飛揚古善戰陣能苦戰;周培公則機變多智、深謀遠慮是位全才。只可惜這些名將都已紛紛下世作古了。臣看年羹堯的作派節製部署、進退尺度都很謹慎似乎是步了圖海的後塵。他心中何嘗不是志在必勝又何嘗不想畢其功於一役?以臣的推算他三月進駐平涼四月推向西寧已經不算緩慢了。臣想可否由軍機再一個六百裡加急文書讓年羹堯和嶽鍾麒共同拆看合議回奏問他們何時能夠進兵?用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

雍正沒有急於說話似乎是在認真地考慮張廷玉的建議。過了好久他才突然問劉墨林:“你是怎麼看的?”

劉墨林是第一次參與這麼重大的軍國要事心裡有點張。他想了一下說:“萬歲臣以為張廷玉說的辦法可行。康熙五十六年兵敗六萬山東子弟無一生還前車之鑒令人生畏朝廷實在是贏得起輸不起了。所以年羹堯才持重進軍為的是不戰則已戰則必勝。臣以為他這樣做正是從大局著眼。至於派監軍督戰之事臣切切以為不可。前明土木堡之變松山之敗一直到李自攻進北京全都是因為朝廷不信任將軍經常派大員監軍;而將軍又不滿意朝廷遇到危難而不肯出力。一軍兩帥事事異心最是兵家的大忌。所以聖祖爺時攻臺灣就專用施瑯李地雖有督軍之名其實他隻管後方供應的事。所以臣以為皇上只需催問何時進軍何時接戰另外保障後方供應即可而絕不能提調軍務那樣做是要壞事的。”

雍正似乎是被他們兩人說了:“好依你們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決心不派監軍了。廷玉你從二等侍衛裡選十個人要年輕有為可材的選好後擬出個名單來朕朕要派他們到年羹堯軍前去效力。”

張廷玉一驚:原來雍正皇帝還是對年羹堯不放心啊！他忙賠笑說:“皇上嶽鍾麒的資歷不在年某之下有他在年羹堯邊朝廷對年某還是能夠節製的……”

“哎你想到哪裡了?朕怎能對年羹堯不放心?要不放心他朕又怎麼會把二十萬兵士到他手裡?你好好想想當年聖祖皇帝要是早一點選派些親貴年讓他們到飛揚古軍中去學習軍事何至於有今天何至於連個可靠的將帥之才都找不到?”

話說到這個地步張廷玉無話可答了。但他心裡明白皇上如果不是對年羹堯不放心就不會采取這樣的辦法年羹堯那裡難道就沒有可用之人還用得著千裡迢迢地派人去‘學習軍事’嗎?

劉墨林到底年輕分不出這裡邊的輕重來他連聲稱讚:“好好好主上深謀遠慮居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雍正歪著頭瞧了劉墨林一眼突然說:“劉墨林你這個人才華橫溢很讓朕喜歡。朕卻聽說你正和一個青樓打得火熱是真的嗎?”

劉墨林一聽皇上這樣問他的頭“轟”地一下就炸了。他連忙跪下叩頭說:“皇上問的事確實是臣所為但臣所遵循的是‘之所鍾不分貴賤’之理。蘇舜卿即雖屬賤籍但守如玉賣藝不賣不可與尋常煙花子等量齊觀。臣早就與結為風塵知己如今臣做了怎能做出貴而棄賤的不義之事呢?乞聖上明鑒。皇上既然問到這裡臣索懇求主上為蘇舜卿去賤籍全了臣和蘇舜卿的這段姻緣臣將永皇上的深恩聖德。”

這劉墨林確實是聰明過人他選的時機說出的話語又恰到好。雍正不說話了他陷了深沉的思索。一時間殿裡靜得聽不到一點響劉墨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早就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想了卻他和蘇舜卿的心願沒有皇上親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清楚讓皇上為他說話尤其是讓皇上準許蘇舜卿離賤籍與他結夫婦那也只是他的一廂願。能不能實現要靠機遇靠運氣。他跪在地上小心地眼瞟了皇上一眼見皇上的眼睛裡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著淚水;又似乎是在想著一件遙遠的往事。劉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來皇上他他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