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淑》第26章
雨水淋漓一宿。
原霽夫妻拜訪了一些家眷, 卻還有更多沒去看的。大雨淋漓,人面凄惶,如此氛圍織, 待回到府邸,夫妻二人都如落湯一般狼狽。
并沒有太多旖.旎心, 甚至原霽和關萱都沒有怎麼說話。關萱洗漱回來的時候,原霽已經睡在了床上, 氣息綿長。
關萱便小心繞過他, 重新回靠墻那一面的床榻里面睡。
熄了燈火, 床幃放下,關萱沒有原霽那麼困。他見了一整日的人, 被打罵了一整日。關萱不過是在快結束時才去陪伴他而已。
幽暗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屋頂, 又順著屋檐蜿蜒向下,匯小溪, 流泥土中。寢舍帳, 關萱臉頰輕輕地枕在自己手背上,眼睛看著沉睡中的原霽出神。
在想:值得麼?
他淋了一天的雨, 值得麼?
嫁錯了人,卻還陪著他, 值得麼?
—
半夜里,關萱睡著后又到原霽邊, 那一點孩兒靠近的風吹草, 讓原霽迅速清醒。
原霽像個火坑一樣, 人在睡著后靠近更溫暖的地方, 總是本能。淺淺的呼吸拂在他脖頸, 的長發散到他枕上肩頭, 手也一直模糊地來抱他的手臂。
這讓原霽與斗了半夜。
又是和搶被子又是推的手,他最后忍不住想掐臉將喊醒時,卻是看著的頰秀目發起了呆。
更聲響一下,原霽回神,發現自己出神的時間太久了。
怒之后,原霽用“太困了”的理由說服自己,迫自己用強大意志力抵抗。年最后陷睡夢中前,腦中想著:等第二日,他一定要記得跟關萱提這個問題。
但之后的半宿,小娘子香甜的氣息縈繞著他,原霽并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睡不好。他睡得深沉,還做了夢——
他終于當上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也讓他那個阿父跪在他阿母墓前道歉。
他穿著緋紅戰袍,騎著高頭大馬,與趙江河、李泗等年郎君一同縱馬長歌。戈壁綠洲湖水前,一個穿著杏襦群的三四歲小向他跑來……
春水破冰,水瀲滟。手放在小前,聲氣地閉眼大喊:“阿父,阿父你快回來!阿母讓我找你呀……”
原霽回頭,向清碧湖水旁的小。他忽然一個恍惚,心想:我哪兒來的兒?
這般一清醒,原霽從夢中跌出,醒了過來。
—
雨過天晴,床幃亦被日染了一層稀薄的。
從夢中醒來的原七郎平躺在床板上,聽到現實中也傳來和自己夢中的小聲調極為相似、一味纏纏糯糯的聲。
夢中是一個編纂出來的他的“兒”。
現實中則是他那個出江南的妻子。
清晨雨后,鳥鳴啾啾。原霽耳力非常人能比,他不聽到了關萱的聲音,還聽到了束翼與對話的聲音。
原霽從床上翻坐起,臉很臭地下了床。
天已大亮,關萱正蹲在他們寢舍外堂一張長案的窗前,和束翼一起拉開紗窗上的一道扎痕——
關萱瞪眼:“你看,這里有個!我昨晚就覺得冷颼颼的,窗子都破了,結果所有人都不知道。”
束翼湊過去看到那細長的一道痕,也是半天沒想起來。
原霽嗤之以鼻地端著一碗水慢悠悠走來,心想真氣,外堂的一個,能把睡在里屋的你凍著。
旁人都沒有覺到,就你覺到了!
原霽不悅地向關萱和束翼看去,他見到那兩人頭都快挨到一起了。他臉更臭,正想咳嗽一聲提醒這兩人,但他眼尖,順著關萱的比劃,一下子看到了碧紗窗上那道劃出的細長痕跡。
原霽:“……”
束翼還在迷茫后腦勺:“那我人把窗紗換一下吧。小夫人覺這般靈敏啊……”
關萱不好意思:“是我太氣了。”
束翼正要安,忽然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從后扎來。他迷茫回頭,立刻笑起來:“七郎醒了!啊,我想起這是怎麼回事了……唔!”
一道勁風從原霽屈起的指間彈出,正好封住束翼的口。束翼嗚嗚咽咽半天,關萱吃驚地問他哪里不舒服,但是束翼再也說不出答案來了——
那個,是昨夜原霽用匕首扎出的。
原霽的武功太好,匕首揮去的力道太快太狠。雁過無痕,仆從們竟一直沒發現碧紗窗了。
關萱見束翼半天說不出話,束翼憤怒地瞪原霽,關萱便回頭:“夫君,束翼哥怎麼了?”
原霽隨口說:“他修閉口禪。”
束翼:“……”
關萱:“……”
關萱目輕輕眨一下,不再多說了。看束翼無法再說話,關萱只好憾地放人離開。關萱對束翼笑:“束翼哥,最開始我們說的話,你別忘了啊。”
原霽盯著束翼:什麼悄悄話,居然我不能知道?
他們背著他勾三搭四!
在原霽的力下,束翼努力無視他,對關萱點頭,再對小淑奉送一計笑容。原霽目測測地瞪來,束翼拔就跑。
關萱站起來走向原霽,仍是笑地:“夫君,我們一起找三嫂用早膳吧。三嫂昨日有邀請我們去做客的。”
原霽的早上日程從沒變過,他想也不想:“我還要練武。”
關萱:“哦,那我一個人去好了。”
原霽:“……”
他失魂落魄地,見關萱一點也不難過,高高興興地在侍的陪伴下出門。還回頭向原霽揮手作別,附送笑容:“夫君,那我中午再找你。”
原霽:哎?
他追上:“你中午找我做什麼?”
關萱乜他一眼,嫵靈:“一起用午膳呀。你們原家做的飯菜好多,我一個人吃不完,可你們家風是不能浪費。姆媽就說讓我找你,姆媽說你格外能吃。你能幫我分擔。
“夫君,你會幫我的吧?”
原霽放松下來,嘖嘖兩聲,他別過臉:“我平日都在軍營和兄弟們一起吃飯的。但是你想來就來吧,我無所謂。”
說著“無所謂”,他又補充一句:“那我讓束翼……不,我讓‘十步’中午來找你,接你!”
關萱點頭笑。
小淑的婀娜背影看不見了,原小七郎才收整自己一番出門。他看到站在外面對著他笑得一臉慈的姆媽,小郎君的臉不自在地側了下。
他嘀咕:“我們家哪有什麼不浪費的家風。你們別穿幫了,回頭還要我給你們兜著。我太辛苦了。”
姆媽笑:“是,那就辛苦小七了。”
原霽:“是七郎!”
姆媽迷:“我又錯了麼?”
—
“十步”是一只守時的鷹。
日正中的時候,關萱和侍們騎著駱駝,慢悠悠地前往軍營。
侍們騎在后面的駱駝上說說笑笑,新奇地幻想著第一次進軍營的驗。關萱著座下的溫順駱駝,不無糾結:是真的想試試駱駝……要不要也親自養大一只?
可是要養駱駝的話,是不是就不能離開涼州了……
關萱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過兩天再做決定吧。
而且在做決定前,起碼要陪原霽走出這段艱難的日子。戰場上死了那麼多人,他心里不好,怎能給他雪上添霜呢?
眼眸潤、睫濃長的駱駝并不知主人對它的覬覦,它們盡責地將主人送到了涼州大營前。關萱跟守衛遞了腰牌,守門衛士看到屬于原家眷的腰牌,一下子神起來。
他們目炯炯地盯著關萱:原來這就是七郎的夫人呀。
紅齒白,腰肢纖纖,帶飄飄,說話也糯糯的……和涼州郎真的好不一樣。
關萱對他們一笑,士兵們紅著臉,當即放行。只是侍們失,軍營仍不讓們進去。關萱安們時,后來傳來一聲溫男聲:“七弟妹。”
關萱回頭,眉目俊逸含、帶飛揚似飄的蔣墨從軍營外的轎輦中下來。
他對這邊一笑,眼波流,關萱后的侍中傳來一陣。
關萱向蔣墨后打量,什麼也沒看到,再次張四周。
蔣墨走了過來,與笑:“弟妹這是看什麼呢?”
關萱:“我以為五哥出行,一定會跟著十七八個漂亮的侍和厲害的衛士。這次什麼也沒看到,好奇怪。”
的誠實,讓蔣墨眼皮一跳。
蔣墨勉強維持著角笑:“我是來向原二郎辭行的,讓他給我安排一些人。帶那麼多侍干什麼?”
關萱問:“是因為軍營中不讓尋常子進去麼?”
蔣墨:“……”
關萱善解人意地微笑:“因為衛士方才告訴我,只讓我一個人進去。我以為五哥和我一樣。”
蔣墨沉默半天,輕道:“弟妹,你這樣就有些不可了。”
關萱抿笑,并無所謂。
—
蔣墨和關萱并肩行在軍營中,前往同一個方向。
蔣墨不時回頭一眼,輕輕嘆氣。關萱低頭提著自己的食盒,仿若完全沒察覺他的凝視,走路走得格外認真。
蔣墨眉心一挑,含笑開了口:“弟妹如今嫁過來了,應該知道涼州荒蕪了。弟妹若是還想和我去長安,我的承諾不變。”
關萱施施然:“多謝五哥,但我不想去長安啊。”
蔣墨:“聽說你們婚第二日,七郎就丟下你一個人去玩了。他待你不好,你不想報復他一下麼?”
關萱烏眸若水,輕聲:“我才不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報復人。”
一頓,忽而想到了夢境。夢中阿父說原霽是在報復妙儀堂姐,才不娶。
蔣墨見垂目走神,心中不不悅。他還未曾遇到這般不知是傻還是聰慧的小丫頭,挑戰讓人棘手。
他口上失落道:“定是七郎說了什麼話,才讓弟妹厭惡我吧。”
關萱詫異抬頭,回答:“沒有呀。”
蔣墨擰眉,傷懷時,眉目間攏霧。他微瞪關萱的眼神,既含著不滿,卻又帶幾分親昵,格外揪人心。
關萱一怔,努力讓自己定神,不為他皮相所。
關萱答:“夫君沒有說什麼。五哥與夫君有矛盾的話,為何自己不去解決,反而不斷地來我面前挑撥呢?”
蔣墨愣住。
他目中一瞬間浮起被人穿后的暴怒,但他全繃,是強行了下去。半晌,蔣墨似笑非笑地乜關萱一眼:“不識好人心。算了,我不管你了。”
關萱松口氣,終于出了笑:“五哥是要回長安麼?祝五哥一路順風。”
蔣墨瞥:“誰說我要回長安?”
關萱:“啊?”
蔣墨斂目低笑,眉宇間蘊著清寒。他低聲:“難道小萱萱以為我那般喜歡七郎,他婚,他阿父都不來,我會特意為了他來?
“我來涼州,不過是順便。因我有任務在,要悄悄出關一趟,管原二郎借些人手。原二郎寶貝的弟弟婚,為了功借到人手,我只能說自己是來參加婚宴,特意祝福七郎的。”
他彎眸,對關萱一眨眼,輕聲:“除了原二郎,我只告訴你一人,你別告訴別人。”
關萱詫異捂。
明知不該問,可到底是十幾歲的小郎——因為旁人待唯一,就忍不住心生歡喜,覺得自己特殊。
關萱又想起好像師姐如今在關外……或許可以幫到五哥一些?
關萱小聲:“那五哥要出關做什麼?”
蔣墨想了想:“我找一種植。”
關萱:“是花麼?”
蔣墨又想了想:“大約是。”
關萱便笑起來,悄悄跟他說:“那我與你換一個——我師兄種花種草種茶,都特別厲害。我沒有見過他不懂的花草。你若是有需要,可以請我師兄幫忙。”
至于師姐,要給師姐寫信再確認一下。
蔣墨怔住。
他眼神復雜地看一眼,想手掐一掐的臉。但浪慣了的人,也會有偶爾的心。這一次著小淑的眼睛,蔣墨收回了手。
這般邊走邊說著,二人一同到了原讓的軍帳前。
—
原霽竟然不在這里。
關萱進二哥的帳中等了一會兒,就吃驚地看到蔣墨仿佛換了一個人般。他掛起了胡子帶起了氈帽,還穿上厚厚的破布棉襖,背上背著一個布袋。
風無限的長安第一人毫不在意自己的臉,打扮了一個普通的胡商,讓關萱目瞪口呆。
原讓滿意點頭,道:“你去吧。既然你上有朝廷的令,又拿著三叔的腰牌,我會派五個人扮作商人與你一同進西域。
“只是漠狄正在和我們作戰,那邊對這邊來去的人警惕萬分,你自己要小心了。”
他口中的三叔,是原霽的父親,原淮野。
蔣墨彎腰,對他們行了一個漠狄人的禮數。他轉頭,對著一目不錯地盯著自己的關萱眨眨眼,又嘰里呱啦說出一段話。
原讓溫聲:“萱萱,他說的是漠狄話,他在與你告別。”
關萱眼睛彎如月牙般甜,掌:“哇,好厲害。五哥你出關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蔣墨目中笑意淺淺,說不出的眷顧綿。
這一次他不再做多余停留,過關萱的肩,和原讓送給他的另外五個“胡商”,一同掀帳而去。
蔣墨離開后,關萱獨自坐在帳中陪原讓辦理庶務,幫原讓整理信件。沒坐多久,一個軍人從外趕來,向原讓匯報:“元帥,粱王派來贖人的人來了!”
不等原讓來,關萱就主站起來,對原讓旁的束遠出笑容:“束遠哥,你可以派人帶我在軍營走一走麼?我第一次來這里。”
—
原霽今日去跟人買藥材,好發給戰后的傷員。趕慢趕,他在日頭最旺前趕了回來。
原霽渾臭汗地回到軍營,便聽說蔣墨與關萱相偕去見原讓。
原霽登時火冒三丈,直沖向二哥軍營。他厭惡蔣墨和關萱待在一起,怕蔣墨拐走關萱。自小,只要是他的東西,蔣墨都想搶。
這種人,為什麼還不離開涼州?
原霽還未曾殺到二哥那里,便停住了腳步。旌旗獵舞,軍營中士兵來來往往,但有人和其他人都不同。士兵們讓開位置,一個中年武士領著七八個人,一同向營外走去。
軍營中護送他們的軍人,束遠走在最前方。束遠臉并不好看,后人亦是。只有被送走的那批人,各個神采奕奕,洋洋得意。
束翼在原霽耳邊輕聲:“他們是誰,好奇怪。”
雙方錯,原霽野狼一般的目從那些人臉上一一梭過,那些人中有的對上他的目,一愣后,倉促移開。
原霽漠聲:“是粱王派人來接并州軍人了。”
那些被原霽盯著的并州軍人略微不安,他們向為首的中年武士嘀咕耳語。那武士便向原霽看來,遙遙抱拳。
武士將銀袍束冠的年上下一打量,角浮起一嘲弄的笑。
武士高聲:“這位便是之前青萍馬場那位大出風頭的原七郎麼?”
他這話一說,送他的束遠等軍中人都臉一變。
束遠低聲音:“郎君,既然談好了條件,便走吧,何必如此節外生枝!”
武士不在意,對束遠笑:“你們原家,打仗是厲害,其他的卻不行了。”
束遠拼命向原霽使眼,向原霽邊的束翼使眼。
但是束翼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在原霽耳邊琢磨:“看他們洋洋得意的樣子,應該是狠狠了二郎一遭。朝廷有人,就是了不起。”
束遠阻攔不住,眼睜睜看個粱王派來的那個武士,向原霽揚聲:“聽說原七郎初出茅廬,明明打了勝仗,卻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小校尉!原七郎知道是何緣故麼?”
原霽本面無表。
凝靜如死的氛圍下,他盯著挑釁自己的武士,緩緩的,出一個肆意的笑。他向前走,口上輕慢:“知道。我二哥要我——因為我遇到人挑釁,就只往前走,不回頭。”
年踩著赭黑的長靴,手輕輕自己的手腕。他一步步上前,日落下,在他的眉梢骨上打出一道凜冽的刺。
原霽笑容變得平靜而冷漠:“怎麼辦?我就是我們涼州軍最大的刺頭。我的脾氣改不了了,我二哥打都打不服我,只好請你們擔待些了——”
話音到后,小七郎縱躍騰空而起,武袍飛揚,向粱王的人馬掠去。
—
關萱正蹲在軍灶前,耐心地將自己帶來的食盒中的盤子端出,準備熱一下。
一個軍人一陣風似的掀開簾子,跑進來:“小七夫人、小七夫人!不好了!”
扇著火的關萱仰臉,并不著急:“怎麼了?”
軍人氣得快要斷氣,急得一句話都說不通順:“七、七、七郎回來了!”
關萱說:“這是好事呀。他來陪我吃午膳。”
軍人趕搖頭:“不!不是的!是七、七郎惹禍,跟人打架!對方是粱王的人,咱們好好送走就行了,七郎就打起來了……束遠大哥讓我喊小娘子去攔一下!”
關萱睫清揚,怔忡后思考。
糙的軍中灶房前,慢慢站起來,優雅貞靜,依然不著急。
關萱偏臉,說:“夫君打架,應該有自己的緣故吧。我并不理解其中緣故,為什麼要一腦地阻攔?我們不應該尊重我夫君的決定麼?”
軍人:“……”
艸。
從某方面來說,小七夫人和七郎未免過于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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