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011
“爛屎”是油燈街最沒素質的罵街話, 也是.們心照不宣的行話。
江易年時常搬著小板凳在屋里寫作業,小小而灰蒙的窗外,夕的余暉籠蓋了整條街子, 巷口小吃攤的油煙裊娜升起,江滟柳買了碗米坐在門口的藤編椅上嗦, 將裝米的搪瓷缸放在膝頭, 一手拿筷子, 一手拿扇扇涼。
江易寫完作業拿給檢查,寫好才有飯吃,江滟柳從紅綢外褂的口袋掏出張兩塊的票子遞給他, 而后掏出面背后著彩塑料廣告紙的小鏡自顧自朝上涂抹著大紅的廉價口紅。
拿能死人的指甲蓋點點江易額頭:“吃飽了去街上玩, 別耽誤我做生意。”
兩塊錢只能買來一兩米,江易攥著錢不肯走,固執地出臟乎乎的小手。
江滟柳不耐煩:“你娘賣一次才十塊錢, 多了沒有,滾球。”
江易抱著搪瓷缸跑到巷口, 那時賣的還沒有鋪面, 一口鍋一個灶,幾張塑料桌撐起來就是一個街邊攤。
桌子上坐滿了人, 江易打了一兩米蹲在墻邊狼吞虎咽,吃完了連湯底都喝得, 他沒吃飽,意猶未盡盯著翻騰的鍋子, 老板看見了揚起湯勺嚇唬他:“看什麼看, 再敢吃把你的眼珠子摳嘍——”
在江易對小時候不甚好的記憶里,他從沒吃飽過。
江滟柳生意差,進賬, 可偏花錢大手大腳,賺了錢就拿去做指甲、紋眉、染頭發。別人去菜場花幾塊錢買的菜回家料理一下配上幾錢的饅頭能吃好幾天,可江滟柳不會做飯,頓頓都要出去買,接客賺的錢也只是剛剛夠維持生活開支。
那時的江易面黃瘦營養不良,大半時間都是著肚子的,可孩子對于苦難的承力很強,是真的,玩起來瘋也是真的瘋,去香溪扎幾個猛子和幾團泥,再去游戲廳看著冠齊整的中學生拿著嶄新的幣打幾局魂斗羅,那點不值一提帶來的難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易總是在夜很深時才敢回家,回早了江滟柳要打他,偶爾屋里的陌生男人也翻著眼白他。
倘若嫖客誠信結賬給點小費,江滟柳就會心大好,獎他一塊錢去巷子里買串燒烤火腸。
倘若遇上些胡攪蠻纏的客人,非說小孩回來敗興賴著給幾塊錢,江滟柳也沒轍,等嫖客走了,罪的是他。
因此江易從不早回家,拖到越晚越好,反正江滟柳不會找他,要是他不幸在外面人販子拐走,江滟柳說不準還會開瓶啤酒慶祝下——家里了張吃飯,又能省出錢去做頭發了。
那晚江易臨近十二點才回,剛拐進街口就聽到悉的樓里一陣哄哄的聲音,有罵街,有尖,還有掌著的啪嗒聲。
他站在樓下,過欄桿的空隙,看見自家門前的煤油燈搖曳著最后一點亮,在那昏暗的下,一群人把披頭散發的江滟柳從屋里拖出來按在地上服、拿鞋底臉頰,們幗耳,踹肚子,罵.婦勾引人家老公,罵不知廉恥。
江易站在樓下圍觀了全程,直到那幫人推搡著一個蔫頭耷腦的男人離開,他才上樓。
江滟柳子腫的像饅頭,角全是被打出來的,攏了攏幾乎快要不蔽的蕾吊帶,哆嗦著從口袋里掏出盒自己卷的土煙。
坐在走廊上吞云吐霧,一完才不再抖。
住隔壁的人出來倒臟水,冷眼睨:“早就告訴你了男人沒有心,都是些玩膩了拍屁走人的貨,你還真指他娶你回家呢?”
江滟柳盯著那群人的背影,們走到路燈的背影,幾乎快看不見了,掉邊的水,惡狠狠地罵:“爛屎。”
那是江易人生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比婊.子更狠,比賤人更毒,他幾乎毫不費勁就聽出江滟柳心中的怨恨。
人罵完一句,又將矛頭對向他:“小雜種,看你娘挨人掌看得開心嗎?”
江易冷漠:“雜種也是你生的,我要是雜種,你就是雜種他媽。”
江易將熄滅的煙連同手背的煙灰撣落在地,腳下石磚浸足了水泥濘不堪,他重新點了香煙,煙頭一點橘火熒熒爍爍,燒得正旺。
樓下晾桿上掛著幾條蕾,五六,隨著晚風左擺右搖。
江易角那笑越發邪,他抻指勾著香煙蹭過去,將那些子挨條燙,服糟蹋完,他將燒到一半的煙按滅在人種在檐下盆里的木槿花蕊上。
人驟然尖,見趙云今穿著協警的馬甲,指著問:“這雜種燒我服,你管不管?”
趙云今看了眼江易,淡淡地說:“奉勸你把閉上,不然待會兒他燒的說不定就是你的房子了。”
喇叭里魔的歌曲洗腦般回,人頭快要炸開了,憤然回屋。
越來越多的男人從門檐掛油燈的屋子出來,經過警車時低頭掩面,步履匆匆,有如下水道不敢見的耗子,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林清執坐在鋪里吃面,看著巷子口的人只出不進,偶爾也有男人在巷口觀,等到瞅見那警車的紅藍閃燈時毫不猶豫轉就走。
林清執對此很滿意,掏出手機打游戲,里不自覺跟著哼哼:“嫖出稀奇古怪病,遲早要把太監當,啊……”
唱到一半,他停住,慢騰騰從口袋里掏出一對防噪耳塞:“難聽死了。”
……
趙云今窩在車上打瞌睡,迷糊間做了個夢。
夢里回到了八歲那年待過的孤兒院,那兒的建筑白墻紅瓦圓屋頂,孤兒院的嬤嬤總是穿棉麻袍子,在周日這天帶小孩去花園旁的袖珍教堂里做禮拜,趙云今不信神,不信鬼,總在其他小朋友乖乖排隊時溜走,從后院圍墻的狗爬出去玩。
夢里的世界真,鉆出,蓬松的擺勾到腳邊叢生野草的枝蔓,費力掙,一抬眼,面前是堵爬滿了大紅薔薇、皴滿裂的墻面。薔薇鮮艷滴,朵朵簇簇綴滿整個墻面,如仙打的流蘇珠絡,洋洋灑灑垂到人間,襯上頭頂淡的藍天與后潔白的磚瓦,得如一副久遠空寂的年代畫。
一個瘦高的男孩從墻后躥出來,夏初炎熱,他穿著條卡其的棉布短、白膠鞋,上是件洗得泛白的黑T恤,他微微躬伏,彎出一個獵豹捕食般繃的弧度,死死盯著薔薇花叢,兩秒后,他猛地撲過去,臟黑的手朝花下的泥土一抓,揪出一只綠青蛙。
男孩冷漠地拽著青蛙的后,手掌被花刺扎得滴滴答答淌著。
他用小刀剁下了青蛙的腦袋,剝掉皮后用樹枝串起,又在地上撿了石塊和木柴,壘砌一個簡易的烤架,他嫻清理了青蛙,用打火機點燃柴火。
趙云今懷里抱著的絨小馬,靜靜看他:“雙槽蚴寄生蟲。”
男孩的青蛙烤得半,抬起淡漠的眸子與對視。
“野生青蛙有幾率存在高溫很難殺死的雙槽蚴,如果吃了它,雙槽蚴會在你寄生,鉆進你的眼睛里產卵。”趙云今扯著眼皮朝他扮了個鬼臉,“你的眼睛會流膿、腐爛,你會變瞎子,哇——”
描述得繪聲繪,極盡所能渲染恐怖氣氛,自覺在行善救人,心里自豪,可男孩不為所。
他額前劉海碎長,灰撲撲油膩膩的遮住小半張臉,溫的風掃開他的頭發,展出一張青青紫紫傷痕斑駁的臉。
在夢里,趙云今可以知到他臉上五、表和一切傷痕的存在,但看不清男孩的臉,如同一團迷霧橫亙在眼前,再怎麼努力睜大眼睛還是無法知曉他的模樣。
男孩盯著趙云今,從樹枝上揪下還沒的青蛙,護食般死死抓在手里。
他手被燙的抖,但依然不松,將青蛙送到邊,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
趙云今從夢中驚醒,四周沒人,只有一陣淡淡的煙味。
遠天邊熹微著亮,江易倚在離很遠的路燈桿下煙,腳下一地煙頭。
很久沒夢到小時候的事了,每次夢醒頭都一陣劇痛,趙云今了酸痛的太,彎腰關了喇叭。
那歌魔音貫耳,都能聽著睡著了,也是別人可不可求的優秀睡眠質量。
了樂曲加持的油燈街寂靜空悄,清晨的霧氣微微,沒有燃徹整夜的煤油燈,沒有爛尾樓里曖昧靡靡的笑鬧,沒有人底風刮來的風塵味,水,草香,三車滾過磚石地的咕嚕聲,還有賣早餐的小店榨完豆后飄出來的熱氣……此時的街子倒生出點不一樣的清淡味。
“江易。”趙云今醒了盹,漫不經心玩著自己的指甲,用喚狗一樣輕佻的語氣他。
那人罵了他一句爛屎,被他燒了十幾件服,足以說明這人簡單也復雜。
——簡單在人如其表,氣質沉,心也一樣,復雜在睚眥必報,斤斤計較,若傷了他害了他,不知會被他怎樣千萬倍回報。
趙云今倒不擔心自己,嫣然笑道:“我哥辦事向來依法公正,你做了錯事罰賴不到他頭上,如果你敢報復我哥,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嗓音,但有如綿里藏針,將所有的鋒銳在溫的笑容之后。
江易沒回應,他完一盒煙,將煙盒扁,扔進后的垃圾桶里。
趙云今開著小車晃悠悠從油燈街出來,林清執在小店坐了一晚上,親耳聽著“宣傳歌”從街東頭跑到街西頭,來來回回跑了好幾個圈,說明這倆人是在認真工作,起碼做到了應盡的“協警”宣傳的義務。
他點了一桌早餐,油條、豆漿、煎餃、豆腐腦……
“過來吃飯。”
趙云今跑過來,坐在他邊撒:“哥,丟死人了,來來往往的都盯著我看,還有人朝我潑洗腳水呢。”
“丟人才好,丟足了人下次才不敢再犯。”林清執一晚沒睡依然神奕奕,他給趙云今的豆腐腦調料,“醬還是糖?”
趙云今說:“糖。”
他問江易:“你呢?”
江易手:“東西。”
林清執把鑰匙和份證還他:“吃了飯再走吧。”
江易接了自己的東西,轉就走,林清執他:“江易。”
他笑笑:“過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年輕干凈,還有機會走正道。”
江易腳步只是頓了一下,隨即沒有片刻停留走出早餐鋪子。
太出來,油燈街朦朧的霧散去,方才那點可憐的消失不見,又恢復往昔臟污的模樣。
鋪子門口的臺階下落了個錢包,江易彎腰撿起,里面厚厚一沓紅的票子,足有一千多塊,還放了一些零錢,錢包的外層夾著份證。
林清執,男,漢族。
生于1990年春天,家庭住址位于楹花路小區,那里的住戶大多生活優渥,是西河有名的中產階級聚集地。
林清執溫、干凈,看似隨和,正時卻有著讓人無法說不的迫力,這樣的人,這樣的格,也只有富足而又溫暖的家庭才能養得出。
在林清執份證旁邊明的夾層里,放了一張照片,照片泛黃,調暗,能明顯看出年代。
那是張合影,一個穿涼鞋白子的英俊年腋下夾著板站在庭院的秋千前,他前的秋千架上坐了一個抱著玩小馬的孩,孩紅齒白,洋娃娃般漂亮,一張白皙小臉得如同新鮮牛凍,穿著一條白公主,腳底踩著漆黑的瑪麗珍小皮鞋,貴不可言。
江易的目落在孩腕間那五線繩上,那線繩看上去廉價,與這一裝扮格格不。
他端詳著小孩清稚的臉,回過頭,認出那孩與端著豆花笑的趙云今七八像。
——是同一個人,只不過長開了,稚氣了點,更妖嬈漂亮。
相片上的兩人背后是絢爛的景致,一片大紅的薔薇爬滿了墻。
……
林清執正吃著早飯,離開的江易去而復返。
年站在背的店門前,指尖夾著他不知何時丟失的錢包,他一如既往冷淡,朝他晃了晃,而后沒說一句話,將錢包甩到他面前的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訂閱。
v章2分評送紅包,大家不要為我省錢,盡管拿評論砸死我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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